姥姥吃了一碗酸菜洋芋搅团,放下筷子,笑眯眯瞅着岳子涵埋头苦干,说:“吃完了你和明月也去看电影,我看家,老三两口子棚里回来晚了!”
龙明月收碗抹桌子,说:“哪也不去,我们陪着你,我今天也跑累了。”
岳子涵掏出戒指放在炕桌上,吭叽着说:“你可别嫌小啊!以后给你换钻的。”
说完,头又埋到碗里,绵柔香辣的搅团吃出他一头细密的汗。
龙明月扫了一眼戒指,听他如此说,随口道:“不如退了吧!添上装修房子。”
姥姥拿起戒指戴到龙明月细长的手指,左右端详道:“傻孩子!定情信物咋能说退就退呢?以后的日子要两人一起经营,你戴上这个,姥姥心也安了!”
岳子涵使劲点头,说:“明月,你要鞭策我发奋图强呢!楼房尾款付清后,咱们也去欧洲旅游。”
“这个好,趁着年轻,你们多看看外面的世界,多拍些照片,拿回来我看。”姥姥清瞿的脸颊泛起红光,摩挲着龙明月的戒指说。
龙明月看着戒指嫣然笑道:“好吧!我等着你给我换全套钻的,再换套别墅,让姥姥和我们一起住。”
岳子涵宠溺地笑道:“行!媳妇儿下命令了,我上刀山下火海也得完成任务。”
姥姥呵呵笑出声,说:“我再也没啥挂牵了,等老百年了,你们也别搞什么土葬,响应国家政策火化吧!”
龙明月抚弄姥姥花白的发丝说:“姥,我想买块墓地,以后你和姥爷住在一起,不好吗?”
姥姥摇摇头说:“明月,按姥姥安顿的去做!火化后,把我的骨灰洒黄河吧!”
老人的神情祥和宁静,眼中一缕清越的光芒,在岳子涵和龙明月脸上留恋地来回。
“姥,千亩暖棚建设完成后,打通滨河路和法泉寺之间的通道很快会提上日程。
以后若来大安县旅游,从109国道至法泉寺,然后到新庄子,滨河路荷塘,千亩蔬菜暖棚,高新科技园,景点环环相扣,可赏光可度假,原汁原味的农家乐,洋芋搅团管够。
明月,你家的房子在拆迁范围,按相关政策会给你补偿滨河路扶贫搬迁小区的楼房。
到时候,姥姥搬上楼房,早上朝阳初升,万物生长,河鸥翩飞,和二奶奶她们跳跳广场舞;晚上,滨河路散散步,吹着小河风,欣赏黄沙湾的夕阳。”
岳子涵诗情画意的描述,惹得姥姥和龙明月陷入无尽的遐想。
“明月,我要睡了!”姥姥的声音轻如夜半的蛙鸣,悠悠飘起来。
龙明月铺好炕,慢慢放平展姥姥的身体,拉起毛巾被盖上,姥姥闭上眼睛,真的睡着了,嘴角自然下垂,脸颊的皱纹层层舒展,眉心那颗大大的红痣熠熠生辉。
她劳碌一生的身体贴实在厚实的土炕,睿智的头颅放在她亲手缝制的荞麦壳枕头,干枯的手掌握紧在胸前,仿佛要抓牢什么,她的心她的情全都奉献给她的亲人了,还能抓住什么呢?
龙明月附身将脸颊贴在姥姥胸前,闻着熟悉亲切的味道,听着渐渐平缓的心跳,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滚落。
“明月!明月……节哀顺变!”岳子涵鼻子囔囔地唤道,“姥姥八十八岁了,走得无痛无灾,是喜丧啊!”
“姥姥!”
龙明月仰头悲嚎一声,紧紧抱住姥姥的身体,瘦削的身体如抖糠,声声抽泣如疾风暴雨中枯枝败叶的呜咽。
姥姥走了!
她干干散散地走了,生命最后一刻都没有给子女后辈增添一丝负担,做完家务,洗漱清爽,静静躺在黄土炕上,立锥之地,走完平凡忙碌的一生。
赵越闻讯从东州赶回来,他在黄沙湾没有找到父亲,又急了火三地跑去红咀子渡口,老远就看见赵辉面河而立,已经衰老的身躯前倾,苍白的头颅沉重地垂在胸前。
赵越跨步上前,心痛地唤了一声“爸”,手掌用力托起他的后背,原本健壮的背脊不堪一击。
赵辉颤声说:“她至死都不知道她的儿子还活着……我心里不甘啊!”
赵越和父亲并肩而立,揽紧他的肩膀,河风扑上脸颊,相似的眉眼蓄满相同的伤痛。
马立明得知姥姥的遗愿后,提出在漂流的羊皮筏子上将姥姥的骨灰洒进黄河。
龙红红一记爆栗敲在他脑门:“你当小孩子耍呢!姥姥一辈子为了子女,熬煎干了心血,末了让你儿戏!她怕麻烦儿孙,但我们怎能图省事呢?”
赵越想起父亲凄哀的面容,他不能说出那个秘密,让父亲堂而皇之地以孝子身份守灵,他又心痛父亲的心痛,坚决地说:“不!既然姥姥有遗嘱,我们就必须尊重老人的心愿,她泉下有知,会安心的。”
大舅和三舅平日慑于老婆威势,对老娘很少照顾,但孝顺的心思一直在,他俩同意赵越的建议,老娘生前从来没为自己做过一件事,也没要求过子女什么,黄泉路上的孤寂确令人心酸。
马立明大马金刀立在人前,拍着胸脯说:“我这半年练习羊皮筏子,你们交给我办,宽宽放心!”
龙明月焦虑重重,两日未进粒米滴水,整个人意识迷糊,甚至打算把姥姥做成木乃伊,安置在上房屋,随时能看见姥姥的音容笑貌,又幻想姥姥只是武侠小说里的假死,哪天她从合作社回家,会看见姥姥站在灶台前煮羊肉。
岳子涵只能暂时代替龙明月发言,他对马立明的办事能力是信任的,他坚决支持丧事新办,火化,不搞铺张奢侈,死后做太多都无济于事了。
马立明制作的羊皮筏子是十二张浑脱,承载不了全部的孝子,最后选定大舅和马立明两人驾驶筏子撒骨灰。
赵越无法驳斥这个决定,抓耳挠腮道:“龙明月是我妹妹,我父亲也便是姥姥的儿子,让他和大舅一起撒骨灰吧!”
三舅的悲痛微有减轻,望着赵越说:“能行!老娘会开心的,她素来仁厚宽容,你让赵师傅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