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辉承担了丧事的所有费用,给姥姥做的寿衣不是传统的衬衣衬裤、棉衣棉裤、被子褥子、大衣七件套,而是二十二件套,都选用上等真丝材料,浅粉斗篷刺绣龙凤呈祥,头脚枕则绣上黄沙湾鲤鱼吃荷花的图案。
龙明月将手腕的褐色桃木手串戴在姥姥枯瘦的手上,攥着姥姥的胳膊不放松,龙红红给姥姥化了青春系的妆容,娇艳如花,宛若重生。
姥姥最终被推进火化间,出来时已是一个小小的冰冷的黑匣子,赵辉抱着它老泪纵横,他和亲生母亲终于依偎在一起了,不管形式如何,他的不甘、他的心痛终有安放的地方。
红咀子渡口地势开阔平坦,军舰一般的羊皮筏子被马立明缓缓推入河水,在水面沉浮荡漾。
他撑着细细的竹篙,气定神闲地立在筏子上,脚掌扎根在鼓足气的羊皮浑脱上,嘴里吆喝一声,筏子即顺流往下游的黄沙湾镇漂流。
河水平缓开阔,两岸山峰耸立,天际云卷云舒,赵辉微屈腿坐在羊皮筏子上,心情渐渐变得柔顺,泰然而平和的思绪随着筏子的行进成型一个想法,他要向张婆婆学习,为姥姥,为黄沙湾募捐建造一座希望小学,和百八镇的龙明月希望小学联姻,培育更多的有志向的娃娃。
他小心地抓起一把姥姥的骨灰,轻轻洒进河水,漩涡裹挟灰白的骨粉沉入河底。
马立明不负众望,有惊无险地完成任务,在黄沙湾的龙王庙收住筏子,矫捷地跳下来,搀扶起赵辉,迎着赶上来的大舅三舅,憨憨地笑了。
龙明月独自走向羊皮筏子,她颤颤巍巍爬上去,伏在上面,手掌伸进浑浊的河水,冰凉的河水刺激她惘然的头脑,眼泪啪嗒啪嗒落在澄亮柔韧的浑脱上。
姥姥的灵魂没有离开,她在河水里笑意盈盈望着龙明月,她双臂托起龙明月的无助哀伤,清悦地说:“我永远不会离开你们,只是暂时去陪陪你们的姥爷!”
岳子涵让大家先回去,他陪着龙明月静静待一会,连日来的伤痛打倒了无往不前的女社长,她的身影消瘦轻薄,灰蓝的眼眸没了往昔的灵动。
“我要学习驾驶筏子,姥姥在河水里太孤独,我学会了,就经常划着筏子陪伴她。”
龙明月自言自语道,金花的离世都没有让她意志消沉,姥姥没有任何预兆的无疾而终给她重重一击,她始终不相信姥姥和她已是天人两相隔。
岳子涵握住龙明月冰冷的双手,说:“傻瓜,有我在,你学啥?划这玩意有啥难的,想念姥姥了,我陪你一起!”
龙明月往岳子涵怀里靠了靠,她留恋这个宽厚的怀抱,她的孤寂哀伤在这里平复释然,失去姥姥的爱,上帝给她又打开一扇窗,岳子涵纯真的爱情,她的心还有栖息的港湾。
龙明月和岳子涵沿着滨河路往扶贫搬迁小区走去。
自己家的房子要拆了,天琦回家还得有住处,她想去看看未来的新家。
岳子涵遥望河湾的楼群,眼眸微眯,神情凝重起来。
一期的工程由于设计师的失误,地基起得太低,没有预估到河水暴涨的能量,被白川市领导紧急叫停,已经灌注的地基无法修正,只能报废第一层楼面,水泥封死门窗,从二楼入住。
此刻的时间该是建筑施工最忙碌的时候,怎么听不见起重机挖掘机的轰鸣呢?
龙明月不解地说:“现在天气热,工人们早晚干活吧!”
岳子涵大步走过去,龙明月的话有点道理,但扶贫搬迁小区是市里的重点项目,工期紧张,施工现场的安静实在有点不正常。
“汪汪汪!”
斜刺里冲出两条雄健的大狼狗,站起来快及岳子涵肩膀。
龙明月吓得脸色惨白,尖叫一声躲到岳子涵身后,抱紧他的胳膊直喘气。
岳子涵饶是身形高大,也被两只狼狗的凶悍震撼到,他死死护住龙明月,挥手大喝一声“去!”
“赛虎,卧倒!”
从旁边的简易板房里出来一位矮壮的中年男子,面皮红润,脖颈叠起几折油腻的肉痕。
“你们是来看房子的吗?”中年男子喝退狼狗,好奇地问。
岳子涵听他的口音不像本地人,点点头问:“这施工现场怎么冷冷清清的?”
中年男子摇摇头,指指远处悬挂的一幅横幅,说:“老板跑路了,工人回家了,这可不孤毛老鸹的。”
龙明月定睛看去,横幅上“辛苦一年,老板跑路,血汗无归,血债血偿”,十六个触目惊心的大字赫然在清明的天际下飘扬。
岳子涵退后一步,负手而立,抬头望着小区,别说这烂尾的二期工程萧条无比,已经完工的一期工程也是人声寥落,行人稀少。
龙明月环顾四周,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滨河路彳亍而行,是二姨!姥姥出殡后,她也病倒了,龙明月让湘湘带她去卫生院输液,她说她是伤心过度,休息两日就好了。
“二姨!”
龙明月唤道,二姨的身影明显有了老态,发髻随意垂在脑后,双腿行走迟缓。
“明月!你俩在这里干啥呢?”二姨慢慢从河堤走下来,奇怪地问。
“二姨,你在这里干什么?你不是在家休养吗?”龙明月扶住二姨问,天气酷热,二姨明显的体力不支。
“明月!我没事瞎转转!你俩快回吧!”二姨瞟一眼岳子涵说。
“二姨!他是你的外甥女婿,你有话尽管说!”
岳子涵微弯腰背,俯身盯着二姨躲闪的眼神说。
龙明月看看岳子涵怒意隐隐的眼眸,拍拍二姨的手说:“没错!二姨,你有啥别藏着掖着,岳子涵县长的位子也是老百姓抬着的。”
二姨擦了擦眼角,哧哧呜呜说了半天,龙明月倒是听明白了,但不知该怎么劝,只好求助地看着岳子涵。
“二姨,你先回去,我找有关部门了解一下情况,在家安心等我的消息。”
岳子涵沉吟片刻,语气坚定地说。
龙明月说:“我们送二姨回去吧!她腿脚发软,走回去费劲!”
岳子涵四下寻找,指着远处停靠的一辆破单车说:“你开车送二姨回家,我骑上它到车站,坐城乡公交赶回县里,这件事不能拖。”
龙明月心里踏实了,关切地说:“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