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是上弦月,月亮像镰刀一样挂在西边天上。
同一片月亮下的左二厢沈府,当家夫人谢大娘子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小儿子沈亦安向她辞行。
他穿着破烂的衣裳,头发拧成一团,形容狼狈,像那街边的叫花子,跪在地上对她说:“母亲,儿子要去了,特地拜别母亲。母亲的养育之恩,只等来世再报。”
她看着他没有正形的样子就来气,张口骂道:“胡说八道什么!又到哪里鬼混去了?还不赶紧回屋梳洗一下,把自己收拾明白再来跟我说话。”
跪在地上的儿子愣住了,惨然一笑:“母亲从来不相信儿子。”
说着伸手向怀里一掏,掏出一颗血淋淋的,不再跳动的心脏,递到她眼前说:“儿子把心拿给母亲看,这下您总该相信了吧?”
一团血红映在眼前,上面有清晰的血管,粗的细的,绿的紫的,盘根错节四处延伸。她心中堵得慌,想拍开不敢拍,想骂不知道从何骂起,紧紧的闭上了眼睛。
眼睛刚一闭上,就听见儿子声音渐渐低落下去:“母亲依然不信……罢了……儿子跟母亲之间隔着天堑……这辈子都迈不过去了……不信便不信吧……儿子不再多言……母亲保重……告辞……”
这话听起来有些不对劲,她猛然睁开眼睛,却发现儿子的身影变淡,淡到只剩下一缕青烟,飘然而去。
竟像是真的要仙去了。
“二郎!”她吓得尖叫一声,从梦中惊醒。
谢大娘子惊甫未定,听见院子外面有人敲门,催命似的一声比一声急,她的冷汗一下子出来了,急忙掀被下床光着脚向外跑。院子里守夜的小丫鬟已经将门打开了,外面站着看大门的刘伯。
刘伯颤抖着声音说:“快去告诉大娘子,外面有人来报,二郎得急病了,人事不知。”
“急病”和“人事不知”几个字,让谢大娘子一下子联想起刚才的梦,以为小儿子已经去了,双腿一软,朝地上栽去。
小儿子从小让她白白操了许多心,可也是她心尖上的宝贝,怎能不伤心。
厢房守夜的刘妈妈已经抱着衣裳鞋袜跟出来了,见状赶紧上前一把扶起她,拽着她向门边走,边走边问:“二……二郎君现在何处?”
谢大娘子反应过来,也扑到刘伯面前,抓着他的袖子问:“二郎在哪里?”
大娘子衣衫不整,刘伯垂着头回答:“在西城的济民医馆里。”
“走,现在就去。”
外面早已停好了两台轿子,谢大娘子也不用别人帮忙,手脚并用爬上第一台,大声催促:“快走!”
刘妈妈紧随其后,在大门口换上马车,快马加鞭往济民医馆走。
济民医馆里,沈亦安无声无息的躺着,面如金纸。白胡子老大夫捻着胡须,神情越来越严肃。他和徒弟对病人进行了三轮灌药,五次扎针,眼看着出气越来越多,进气越来越少,已到弥留之际。
他站起来走到门口,大声问:“沈郎君的爹娘可到了?”
“到了,我是他娘。”谢大娘子不等马车停稳就直接跳了下去,可脚上跟灌了铅一样,站在原地不敢前进,眼巴巴的看着大夫。
“孩子还剩一口气,进去告个别吧。”大夫叹了一口气:“在下尽力了,实在无力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