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大雪纷飞,铺天盖地,就像是想要把整个世界给掩埋,老爷今夜怕是又要在周夫人房里过夜了吧,赵夫人暗暗想着,心中虽有不甘,可却终究无奈。年轻一点,总还是要好一些,赵夫人总是会找一些这样的借口来安慰自己。
丫头瑾儿抱来了手炉,赵夫人坐在炭盆旁边,一边暖着身子,一边担忧的望着雪花飘飘的门外,中杨这个小子怎么还不回来呢?
大雪已经下了一天,却仍旧没有停的意思,天已经有些朦朦胧胧的暗色,却仍旧没有北冥中杨的身影,赵夫人不禁有些着急了,不时地问着瑾儿到底是什么时辰。
瑾儿是赵夫人进了国师府以后,北冥国师大人给赵夫人添置的丫鬟,虽然瑾儿跟着赵夫人的时间没有周夫人长,可因着赵夫人慈善,一直像是母亲一样的护着年幼的瑾儿,故而瑾儿对赵夫人也算是主仆情深。赵夫人心心念念的二公子,当然也是瑾儿牵挂的对象,她一面不断安抚着赵夫人,说不定二公子下学之后去了老爷那里,老爷留他用膳,一面又不断地让侍从出去寻找。
门口挂着轻纱的 宫灯也已经被点亮了,黑暗真正的降临到了大地上,洁白的雪落在轻纱上,转瞬就没了踪影,飘飘洒洒的雪球在昏黄的灯光下旋转,降落,像一颗颗晶莹的珍珠。
赵夫人终于坐不住了,她放下手炉,就要出去寻找北冥中杨。
一旁侍奉的瑾儿连忙取了鹅毛大氅披在赵夫人的身上,赵夫人寻子心切,也顾不得严寒,一路小跑着冲到雪中,就要前往周夫人的厢房寻找自己的儿子。
等到瑾儿呼呼喘喘的快要追上赵夫人的时候,赵夫人的头顶上,睫毛上,身上,全都落满了厚厚的雪花。
“夫人,夫人,您慢点儿呀!”
李青杨长长的睫毛忽然动了动,深秋里冷冷的夜风吹来,让他禁不住缩了缩身子,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臂膀。
瑾儿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梦里传来,又似乎从头顶上的星空传来。
“哎呦!”一路的瑾儿忽然跌倒在了雪地里,她的眉毛上,眼睛上,嘴唇上,全都沾满了白雪。
李青杨修长的眉忽然皱了皱。
赵夫人回过头,跑过去搀起了瑾儿,“好丫头,你小心一点儿。”赵夫人一边心疼地说道,一边又怜爱的揉了揉瑾儿的刘海。
瑾儿俏皮的笑了笑,“夫人,瑾儿要是不摔倒,恐怕还是追不上您呢。”
赵夫人也笑了。
瑾儿乖巧的为赵夫人披上大氅,主仆两人挽着手走进了周夫人的西苑。
相比于赵夫人所住的东苑,西苑里似乎热闹了许多,大大小小的丫鬟婢子,得了周夫人的允许以后,也不顾了这大雪的严寒,竟吵吵闹闹的打起雪仗来了。
昏黄的轻纱宫灯冷冷的照着赵夫人有些暗黄的脸,使得赵夫人更加憔悴了几分。
几个吵闹的丫头得了眼色,急忙跑进屋里向周夫人禀报。周夫人一脸的贤妻良母模样,搀住了正和她一起用膳的国师大人,就跑去见赵夫人。
赵夫人心急如焚的站在大厅里等待着周夫人,却见周夫人和国师大人均是一脸从容的从内室走出,心里不由得酸酸。
此刻却也顾不上吃醋,赵夫人急急地询问道:“老爷,周妹妹,你们可曾见到过杨儿?”
北冥国师大人脸上一愣,随即不解道:“杨儿已下学多时,我虽留他考问过功课,可却早已让他回去了,怎么,他又跑出来玩了?大冷的天儿,你这做母亲的怎么也不看着他一点儿,怎么可以由着他的性子胡来?”
国师大人还没分清楚情况,就已经开始责怪起赵夫人,赵夫人心中虽然委屈,可是也来及争辩,只是急道:“杨儿自下学就没有回过东苑,现在天都黑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老爷,您还是赶紧派人找找他吧。”
赵夫人说着这些话,站在一旁的瑾儿眼角的余光瞥到一直挺立的周夫人嘴角似乎有一抹阴恶的弧度,可是当她睁眼看时,却看到周夫人一脸的紧张担忧,只听周夫人对着北冥国师大人道:“是啊,老爷,您还是快派人去找一找他们吧,你考问过杨儿之后,清池就说她要跟着杨儿去东苑里玩一会儿,当时没有什么事儿,我也就同意了,派了奶娘跟着他们,可是到现在都没有回来。”说着说着,周夫人的眼泪都流了下来,“我可就这么一个女儿啊,失去了她,我可怎么活啊。”
北冥国师大人听到这里,脸色一沉,哪里还有工夫再听周夫人说下去,当即一甩袖子,招呼着丫鬟仆婢四下寻找。
守门的小厮都说未曾见到二少爷和小姐出去,这就说明这两个小人儿还都在院子里,一群人哪里还敢怠慢,当即四下分散,匆匆的去寻找。
“杨儿,杨儿。”
“二少爷,二少爷。”
“池儿,池儿。”
“小姐,小姐。”
此起彼伏的呼喊声瞬间响彻了整个国师府,国师府内上上下下,从里到外,从老到少,从大到小,不出一刻钟,都知道了国师府的小少爷和小姐不见了。
赵夫人直喊得嗓子发哑,喉咙冒烟儿,却仍旧没有北冥中杨的影子,其他的一众下人却还在风风火火的寻找着,连贴身的瑾儿也在这场轰轰烈烈的寻找中离开了赵夫人的身边。
赵夫人跑的腰酸腿疼,一个人走到了国师府的花园,四下里望了望,也只有花园中的一处小亭子可以休息,赵夫人吃力的爬上三级踏步,打算坐在亭子里休息一会儿。
跑了这么长时间,赵夫人的身上已经出了一身的汗,内里的衣衫已经全都湿透了,坐在石板上被冷风那么一吹,赵夫人只感觉自己整个儿一个透心凉。
席片儿般的雪花还在飞舞个不停,赵夫人仰头望了望天,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她好不容易才保住的杨儿,此刻又在哪里呢?
忽然,赵夫人眼前一亮。
她看到了一朵在暴雪中盛开的梅花,孤孤单单的绽放在昏黄的轻纱宫灯影下 ,这片花园中种着的五六株腊梅,就是那么孤孤单单的开了一朵,那么倔傲,那么顽强,那么美丽。
赵夫人不禁要为这一朵梅花儿倾倒了,她自小就喜欢这梅花,凌寒独自开的梅花,而眼前的这一朵梅花,又是那么的美丽,那么的迷人。
可惜的是,赵夫人此刻却没有功夫欣赏它的美,在这个寒冷的日子,是她可怜的生日,她的丈夫怀中抱的是别的女人,她最最亲爱的儿子也不见了。
赵夫人呆呆的低下头,无神的眼中透着清醒的绝望。
不一会儿,她又猛然抬起头,愣愣的盯着那朵独自盛开的梅花,似乎想起了什么。
她疯了一样的冲入茫茫大雪中,狂风吹掉了头上的帽子,生冷的雪花粒夹杂着狂风一个劲儿的灌进她的领口,她的脊背,她的胸口,全都是冰冰凉凉的,然而,她却像没有任何感觉一样。
花园的尽头是一条铺满了鹅卵石的小路,当然,此刻的赵夫人已经看不到这条小路了,她凭借着记忆中的印象,模模糊糊的在黑暗中辨别这方向,平日里觉得还算明亮的轻纱宫灯此刻就像瞎了一样,赵夫人真希望这宫灯多一些,再多一些。
大雪铺地,暴雪上飞,赵夫人踏过去的脚印一会儿就被接踵而来的暴雪所掩埋,她已经无数次的跌倒在这雪铺的地毯上,可这条雪毯却好像没有尽头。
国师府的祠堂终于朦朦胧胧的出现在了眼前,祠堂的后面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梅林。
赵夫人似乎看到了希望,她兴冲冲的奔向梅林,全然忽略了自己松散的发髻,跑丢了的鞋子和满身的雪花。
大片大片的梅林,一眼望去,光秃秃的,除了白还是白,没有一星半点儿斑斓的色彩。赵夫人并不失望,仍旧提着一口信心和希望四处查看。
可是,因为北冥国师大人原是一个相师,念于人鬼神论的禁忌,除非祭祀和祈愿等大型的活动,祠堂是一概不允许乱闯乱入的。所以,祠堂对于国师府上上下下来说,本就是一处禁地,白天不会有人来,夜晚更不会有人来,故而祠堂附近宫灯本就不多,夜晚更是几乎不会亮起。
一片黑暗中,赵夫人只能看到白茫茫的大雪,借着远处传来的微弱的灯光,赵夫人艰难的寻找着。忽然,赵夫人浑身一僵,脚下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赵夫人弯下腰,艰难的将那东西拾起,贴上前去查看,这一瞬间,她差一点栽倒在雪地里,她手里捧着的,正是她的宝贝儿子北冥中杨离开她时穿的鞋子。
也许赵夫人的猜测是正确的,她的儿子就是为了给她一个生日的惊喜,才跑到这人迹罕至的祠堂后面来。
赵夫人的双腿忽然软了,她记得就在梅林的边上,有一条不深不浅,但却完全能够淹没一个小孩儿的河流。当初老爷兴建梅林和河流取了落花流水之意,希望能为自家祖先营造一个娴雅之境,难道,这里就是儿子的葬身之处吗?
赵夫人已经不敢再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