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元抬手在我面前一挥:“娘娘可明白了?”仪态万千,脊背挺直,不似宫中下人般低声下气,倒像是她家附近住着的一位落魄公子,风度翩翩。
我不敢再愣神,忙回应:“明白了。”
他不再说什么,点点头离开了。
我又发现他的唇很薄。
崔元走后便有人来服侍我洗浴,又是花瓣又是奶的,感觉像要把我做成一道精致的菜肴。
之后又有人领着我到了一处寝宫,叽里呱啦地跟我嘱托着什么。
我装模作样地听,实际上只能看到对方的上嘴唇碰下嘴唇,只能几个零星的词语进了耳朵,什么“伺候”“忍着”的。
我知道在宫里的人恨不得都长十八对耳朵,二十八只眼睛,将听到的看到的全记下来。我也知道今晚我应该好好听对方教导。可我就是没听,也说不出原因,或者是自己对这破皇宫一丝无谓的反抗吧。
等的时间久了实在在一个地方呆不住了,因为太过无聊,我起身开始绕着寝宫来回转悠,看看这个摸摸那个,很是新奇。
在一处柜子的最上面放了一只陶瓷的小兔子,通体雪白,眼睛红红,一眼便吸引住了我,惟妙惟肖实在可爱。我想摸一摸,奈何实在太高。蓄势待发猛得一跳,发现不好。
下落时重心不稳,那小兔子直接被我拍了下来,要和我一样摔在地上了。
我认命地抱住脑袋,不让它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万一傻了我在宫里就真的玩完了。
没有料想中的疼痛,也没有陶瓷落地的声音,我落入一个柔软温暖的怀抱。有人接住了小兔子,也接住了我。
我抬头发现又是一张熟悉的脸,是那日崔元身后跟着的人。再往下是一袭明黄色的衣袍,他是皇上。
我忽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微服出宫就为了提前看看那些在客栈呆着的秀女,还和自己的掌事互换身份加以掩盖。真是个不着调的皇上。
“怎么?喜欢这个小兔子?”他笑着看我,像是在说我笨:“那便送你了。”随后他大气地说。
我眼光徒然转亮,那只兔子是真的很可爱:“你说真的?”
他将手中的东西递到我面前:“朕说话从不食言。”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我伸手就要拿,却被他躲开。
对上我不解又气愤的双眸,他笑着将东西放在临近的桌上,动作妖孽又邪恶:“你走的时候自然可以拿。”
他一点一点靠近。
一双手抚上我的腰肢,一只向上抚摸,一只解我衣扣。过分亲密的接触令我大脑充血身体僵硬,本能地向后躲。
却被他一把拉回来,抚去我脸上凌乱的碎发,一点点地亲吻我的肌肤,温柔开口:“别怕。”
温热的气息环绕在脖颈处,又从脖颈钻进半松的衣裳中,一瞬间全身都开始发痒。
他将我抱在床上,衣衫已经失去了它该有的作用,反观他却依然穿戴整齐,羞耻感油然而生将我包围,双臂交叉掩盖住胸前袒露的肌肤却被制止:“那日我一眼就注意到了你,像只倔强的小羊羔。”
他开口:“叫我,叫我阿昭。”
我回应:“阿……阿昭。”
他叫袁成昭,天下人都知道,但没人敢直呼他的名字。
那夜,阿昭很温柔很温柔,我也拿到了我心仪的小兔子。
侍寝的妃子不能留宿,出寝宫时已是深夜。推门而出发现崔元一直在外守着,里面的一切他都听着。
他朝我行礼,我早已羞得全身红透,不敢多做停留落荒而逃。
翌日安蓉蓉来串门,问我昨夜可好。我想想昨夜经过,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只点头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连着七日,阿昭都召了我。
他温润如玉,像极了一位我在成安县结交的朋友。
他枕着我的大腿与我分享今日午膳用了什么,在御花园里发生了什么趣事。我也和他讲述在成安县时我的生活。
我们很是投缘契合,像是有无尽的话要说,也从不缺少话题。有次竟直接聊到了阿昭上朝。
他时常搂着我,亲昵地贴近耳朵,喃喃道:“有你相伴身边真好。”
从口中呼出炙热的气,勾着我的心。
阿昭看着我一脸懵懂,刮刮我的鼻子:“真是个小呆子。”
我想说我才不呆,你不过是希望宫中女子都能喜欢你罢了,我可不要,喜欢你的才是真的呆子。
而我每次出寝宫都能看到崔元,就那么站着,从夜里守到天明。
我听人说,崔元从六岁起就侍奉阿昭了,陪他上课学习,阿昭学得很好,但有时竟还比不过崔元。
可宫中就是这样,阿昭是皇子,崔元是奴才,奴才是贱命,他学得再好也不会有人夸,反而让人觉得不自量力。一如这几日,主子不休息做奴才的便只能等着候着。
不过十二年摸爬滚打在这吃人的地方,宫里早已有了他的一席之地。即使大家都知道崔元是太监,也没有人敢小瞧了他去。
我自觉有些对不起崔元,若不与阿昭说那么多话,他便可早些休息。可我总是忍不住,想着要少说一些,可这句话刚说完另一句就要往嘴边蹦,像是集赞多日的思想性终于有了倾吐之处。
后来,我便带了些东西来送他,希望能聊表歉意,可我给他时崔元总是行礼谢过,从来不收,导致我精心准备的礼物一件也没有送出去,而我也无其他人可送,便堆在库房积了灰,好生可惜
三
第八日,我等了好久都没等到崔元通知我去阿昭的寝宫。
成安县认识的那位友人,我与他也曾彻夜长谈,相见恨晚,只一面就成了很好很好的朋友。
阿昭给了我如他一般的感觉,倒是对我离家远赴京城的安慰。
没有如期待般等到阿昭,我多少有些失望。
那只陶瓷的小兔子我让人放在房里最显眼的地方,每日都要亲自细细地擦一遍。我摸摸它,像阿昭摸我的头发一般。
随后的几日我都没有见到阿昭,却见了许多与我一同选上来的其他娘娘。
她们带了许多好看的首饰玩物送我,姐姐长姐姐短地叫我。
父亲从小教我无功不受禄,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所以那些东西再精美我都没有收。更何况我在宫里的妹妹,也只有安蓉蓉一人。
见我不收她们有些尴尬却仍是笑脸相待,我也有些不好意思。有次她们走后,落在桌上一只小桃花簪,我急急赶出去归还,却见刚才笑意盈盈的人三五成群,说我是“假清高,真狐媚”。
那只小桃花簪一直被我留着。
之后的几个月一直如此,阿昭偶尔宣我,见面时我们一如认识良久的朋友互相倾诉。见不到时我便到淑妃处喝喝茶,安蓉蓉处吃吃点心,或是将两人叫到我房里一起打牌说笑。
淑妃常点着我的头嗔笑:“雀雀你个小鬼,真是将我带坏了。”
雀雀是父亲给我取的小名,我只告诉了淑妃和安蓉蓉。
一日阿昭叫我到御花园。
春夏时节那儿的花最多最艳最好看,我也常与淑妃和安蓉蓉来逛。我到时,阿昭已经在等我,侧身而站,比花好看。
看了看周围无人,我便不再装得端庄优雅,朝他跑去:“阿昭!”我唤他。
他双手紧紧环住我,脑袋靠在他的胸膛:“你看。”阿昭指了指身旁。
是个秋千架,其上鲜花缠绕,绿叶点缀,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都新奇:“听你说在闺中时喜欢荡秋千,我便命人制了一个。”
迫不及待地坐上,有一双结实有力的大手将我推起,我荡得好高好高,好像一撒手就要飞起来,娇韵深沉的笑声相互交织,渲染了御花园的一角。阿昭待我,是真真的好。
从那之后,我也时常一个人来这荡秋千。
每日除了吃喝玩乐我实在没什么可干的,这样的生活向来是过得极快的。
不过转眼之间,嫩绿鲜艳的树叶转黄凋落,绒花般的白雪开始点缀突兀的树干。
新年将近,这是我第一次不与父母同庆春节。
因为我的细心保存再加上舍不得吃,糖袋子仍未空底。
我揣了两颗糖到兜里,又裹上厚厚的外套,一人去了御花园。
还没到目的地便听到一些隐约的人声。
以为是其他闲逛的妃子,我不愿与她们碰面,免不了一番虚情假意的寒暄,故躲在假山之后打算等她们离开后再出现。
我稍稍朝外探头,看见的却是阿昭。
心下一喜。阿昭忙于国事,后宫也得雨露均沾,仔细算算已经整整二十三日未曾见过了。
想出去问他是否安好,却见他神色温柔,很是开心。我又朝外挪一挪,看见另外一个身影。
是皇后娘娘。
我与皇后娘娘并不相熟。
每日到皇后宫中请安,娘娘都是一副淡漠威严的样子,我们问安之后便让我们退下,因此我还没能和她说上几句话。
而现在的皇后娘娘,笑颜如花,幸福填满眉眼之间。
两人执手共赏风雪,说着许多。道不出的岁月静好。让我想到了我爹娘。
我本打算悄悄离开免生是非却不想还是被人发现了。
“谁在那儿!”
是崔元的声音,如春季啼叫的布谷鸟,清脆悦耳。
我一个惊吓没站稳,积雪将整个身体淹没。
阿昭的视线朝这边投来,眼中没有了柔情,取而代之的尽是冷漠、疑问与打量。让我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
我不解。
阿昭是这宫里除淑妃与安蓉蓉之外最最懂我心思之人,我以为这不到一年的相处也算是彼此了解,他绝不会如此看我。
这积雪太寒,不仅凉人体,还能凉人心。
我从雪中爬出来,朝两人行礼:“见过阿……皇上、皇后娘娘。”
皇上还是冷冷地瞧着我。
“臣妾闲来无事想到园中逛逛,正好遇到皇上与皇后相携而游,本不想打扰却无意冲撞了皇上皇后娘娘。”我赶紧跪下解释,不想被误会是有意偷听。
皇上打算将我禁足一月,却被皇后以不日后将是春节我又是初犯为理由劝回去了。
两人一来一往,我便像个傻子低跪在地。
回宫时,淑妃正与安蓉蓉坐在门口苦练牌技,见到一脸失落的我赶忙将手中的牌一摔,急急上前安慰。
对于她们的问题我只是摇摇头,一个人径直回了屋。
夜空只会有一轮月亮,星星再耀眼也是点缀。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晚膳后崔元来我院中,说皇上今夜召我。
那是我永生难忘的一夜。
我在寝居外的主殿跪了两个时辰,膝盖仿佛要被磨穿,双腿止不住的打颤,回宫的路平时不过两刻钟,今夜走了整整半个时辰。
临走时,皇上在我面前居高临下,手指将我的脸捏得生疼,白皙之上瞬间有了红痕。
我委屈极了,想朝他的手狠狠咬上几口,一口气憋在心里,呼不出咽不下。
或许是见我实在不好走路,崔元想派人送送我,我没答应。
他的好意让我委屈更甚,可想起他夜夜都要守门,就觉得好像崔元更惨一些。
从兜里翻出一颗糖递给他,递到人脸前才反应过来他不收礼物,手指又立马往回拢,想收回的东西却被半路拦截。
他剥开糖纸,将糖含在口中,清冷的模样一如既往:“谢谢。”
还是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这句话。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是崔元的生日,是他娘的忌日,也是他被父亲卖入宫中一刀下去成为残缺奴的日子。
没有人记得今天,更没有人会给他糖。
淑妃一直在院中等我,从御花园回来时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将她狠狠吓了一跳,所以之后我被皇上召走后一直坐立难安。
她身子单薄,就披了一件看着不甚厚的斗篷。
我倔强地扶着墙一步一步往前走,却在见到淑妃的瞬间绷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
“淑妃娘娘!”我无视双腿的软弱,用力向她跑去。
淑妃将我搂在怀里,轻拍后背,一如我娘小时候安慰梦魇的我,可她也不过是比我大三岁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