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生在绥建府的日子过得倒也惬意,白日排练大婚的程序礼仪,看书写字,晚上听老夫人讲故事。
转眼已是大婚的前一天,欢生被拉起来,最后试了一遍礼服,演练了一遍章程,都没有差错,这才让他去休息。
晚上他照例去老夫人房里用膳。
“你尝尝这个,荔浦芋头。”老夫人把这盘菜放在欢生面前。
欢生用勺划一点,放进嘴里,果然又香又甜,便笑道,“好吃,甜而不腻,义母你也尝尝。”
老夫人笑着摆手,“老婆子不中用了,年轻时也喜吃甜的,现在却一点都不能用,吃了胃里翻江倒海,不是滋味。”
欢生理解,年纪大了,胃功能不好,他妈妈也是。难怪平日老夫人的饭桌上没有甜食,想必是知道自己喜欢,特意准备的。
欢生有点感动,便吃了好几口。
可是几句话的功夫,他突然直犯恶心,哇哇的吐起来。
“快传太医!快!”绥建夫人大喊道,这好好的吃着饭,忽然怎么了呢?
夏兰和雪翎也闻声赶来,看欢生已经吐得只剩下胆汁,依旧在吐。
今天陪欢生过来的是白云软,他见欢生已经没有东西吐了,便点了欢生的几处穴位,欢生这才消停下来。
欢生小脸吐得惨白,老夫人忙扶他在这里歇下,她抹着眼泪,带着哭腔说道:“这是怎么了?可吓死老身了。”
欢生拍老夫人的手,安慰道:“恐怕是我对什么过敏了,或者肠胃受了寒,已经无事了呢。”
但那边的白云软却知道没有那么简单,他用银针试了欢生吐出来的饭菜,有剧毒!
夏兰和雪翎看起来也吓坏了,皱着眉头,时不时看看对方。
白云软忙叫人去唤福利过来,自己反复琢磨着。
这剧毒若是旁人吃了,没一会儿功夫就会当场毙命,为什么欢生却只是悉数吐出来,毫无中毒之相?
他恍然大悟,难怪那夜在驿馆,自己下的七星海棠也对欢生没有作用,欢生的反应和今晚一样,只是呕吐。
白云软一直以为那日是自己失手,不成想原来另有蹊跷。
福利闻讯赶来,带着禁军,一时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怎么了?福利?”欢生问道。
“王妃,您自己中毒了都不知道?”晏风急声说道。
欢生一脸莫名,老夫人也不知所云,只有夏兰紧张得发抖。
“白云软!”福利喊白云软过来讲。
“王妃,老夫人,小人刚才拿银针试了王妃吐出来的食物,确有剧毒。可给太医三方查验。”白云软讲道。
所有人都大惊失色,老夫人颤抖着宣太医查验。
没一会儿,太医来禀,“回王妃,老夫人,却有剧毒,是混在芋头糕里的。”
“把夏兰拿下!”老夫人稍微晃神,便唤人抓住夏兰,因为这菜,是她今天专门献给王妃的,还嘱咐老夫人别讲。
“母亲!我可是您的亲生女儿啊!您老糊涂了?!”夏兰咆哮着,却已被禁军控制。
老夫人老泪纵横,声音铿锵有力,“我怎么会有你这样歹毒的女儿?!我一生的教诲你可有听去半分?!带走!交给大王处置!”
欢生睁圆了眼睛,这都什么和什么啊?“剧毒?剧毒我怎么还没死?除了吐也没其他不舒服的,云软,太医,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太医也不知缘由,可白云软有了猜测,却又不能名禀,便跪着回话,“王妃自是吉人天相,神明护佑。可是小人是从您亲口吐出的食物中查验的,不会有错。周围侍从皆可作证。”
欢生是信白云软的,但这又不合常理。
老夫人安顿好欢生这边,便也一同去了王宫,所能佐证之人全都带着。
“义母!”
欢生跑下床来,抓住老夫人的手。
“义母,我既无碍,就不要闹去雏儿那里了。更何况许是误会,义妹与我无冤无仇,何故害我?!”欢生刚认了绥建夫人做义母,就闹出这样的事,如果真是夏兰想毒死自己,被处死了,那他还怎么面对绥建夫人?
绥建夫人抱着欢生痛哭流涕,这天下哪有铁石心肠的母亲,要亲手断送自己女儿的性命啊!
正在这时,夏兰忽然癫狂起来,时而哈哈大笑,时而痛哭流涕,力气大到五六个身强体壮的禁卫居然拉不住她!
“中邪了?!”雪翎惊恐的喊道。
“兰儿!兰儿!”老夫人喊道,可夏兰现在双目赤红,披头散发,已经神智不清。
欢生不信那些的,走近了看。白云软拦他,他却不听,甩开白云软,走过去蹲在夏兰面前。
“夏兰?!你怎么了?你知道我是谁么?”欢生也并不太怕,鬼片里比这可怕的布景他都经常见。
夏兰仿佛慢慢冷静下来,狠狠的盯着欢生。就在禁卫们都稍稍松气的间隙,夏兰忽然如猛兽一般扑了上来,一口咬住欢生的脖颈。
“嘶!”欢生疼得倒抽气!
离欢生最近的晏风当机立断,一掌劈在夏兰的后颈,夏兰这才晕了过去,被禁军带走。
可欢生的脖颈上出了血,被夏兰咬破了。这幸亏没有咬在咽喉,否则可能已经断了气。
白云软上前查验,牙上无毒,便赶忙让太医包扎。
欢生一开始只是觉得疼,火辣辣的疼,人的牙齿上不知道有多少细菌呢,即便没有毒,也很可能感染,可是这个年代没有抗生素,没有高浓度酒精,也没有破伤风和狂犬疫苗。
果然,到了后半夜的欢生开始发烧,迷迷糊糊,难受极了。
凤苍君得到消息后,当即赶来绥建府,看见不省人事的欢生,勃然大怒!
“老奴该死!老奴该死!”老夫人哭跪在地上,女儿疯了,义子昏迷不醒,只是一夜之间,却已天翻地覆。
“扶乳娘起来,回去休息,本王守着。”凤苍君是个念旧的人,他没有迁怒绥建夫人。
但其他人,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了,包括福利。
“热…热…用酒、精给我擦身…”欢生用仅存的意识告诉身边的人,快帮自己物理降温,不然烧死的可能性也有。
凤苍君没听真切,但现在无计可施,太医开的药已经喝了,针也施了,但仍是高烧不退,额头烫手。
“拿酒来。”凤苍君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对欢生的话毫不怀疑了。
帷幔拉起,凤苍君帮欢生宽衣解带,亲自替他一点一点用酒精擦身。
欢生时而睡过去,时而恍恍惚惚醒来。他贪恋那只冰冷的手,冰凉的身体,紧紧的贴着。
梦里他身上燥热难受,忽然看到一块巨大的宝玉,便趴了上去。谁知那玉竟是活物一般,慢慢将他包裹起来,他觉得凉快极了。便用脸去蹭那快玉,用手心…
浚源寺。
“啪!”蒙面的女人一巴掌狠狠甩在雪翎的脸上,雪翎的嘴角瞬间溢出血来。
“你差点坏了大事!”女人厉声喝道,还欲再打,高高扬起的手却被无咎拦下。
雪翎跪着,泪流满面。
“雪翎,我这是最后一次警告你!不要害他的性命。”无咎温柔的说道,和平时讲经说法时的他一样,慈眉善目。可是雪翎却突然大呼一声,倒在地上翻滚起来。
“我错了!主人…我再也不敢了!”雪翎哭求道,疼痛让她除了求饶,什么也做不了。
蒙面的女人看无咎一眼,连她都觉得有一点害怕,“她应该知道错了,饶了她吧。”
雪翎一会儿便觉得疼痛减轻了,她的头发全乱了,衣服也抓破了,狼狈不堪。
“戚钺渊的性命你想要,迟早都可以拿去,为什么偏偏急这一时?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们不是说好的么?把凤苍君变成废人,然后留给你,他就是你一个人的了,再也没有谁和你争抢。到时候他或许都自惭形秽,觉得自己配不上你呢,哈哈哈~”女人故意尖着嗓子,说话的声音又甜又腻,让人恶心。
雪翎叩头,“是雪翎一时糊涂。”
“算了,反正事也成了,以后不再犯就是。”蒙面女人走过来,扶雪翎起来。
无咎觉得自己乏了,挥挥手,让他们都下去。他自己在寺院里散步,不知不觉走到了欢生之前住过的客房。那把琴还在那里放着,断了的弦并没有修,因为它根本不是什么生母的遗物,那只是一个工具,一个利用欢生,去还凤苍君的工具。
无咎走进去,坐下来,轻轻去抚摸琴身,兀自说道,“你出现的真不是时候。”
没有欢生,这一切也要去做,都是部署好的。可是偏偏这时欢生出现了,欢生的存在,无疑是个助力,他没有防人之心,信赖自己,且被凤苍君看重,是凤苍君的软肋。
这时一只信鸽落在窗口,月光打在它光滑洁白的羽毛上。无咎有点紧张,抓过信鸽取下便笺,一行小字:
“靖主无事,凤苍君一直守着。”
无咎浅笑着摇头,“王兄啊,你我若是寻常百姓家的兄弟,我一定会爱戴你,听你的话。但奈何,这天下只有一个,我也想争一争,我不想一辈子当你的工具,不想做那个弃车保帅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