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尘厚烟,一片模糊,这为三人赢得了片刻工夫,可以好好看看将至的末日。成列的士兵的身影从北边的街区沿路而下,蝌蚪还没看见他们用何种武器,不过,水灵族杀人也不一定要用武器。
几个赵若翾的帖身护卫从三人面前闪过,冒冒失失地冲过街心,那样子看起来就像此刻还能跑得掉一样。可是又能跑到哪儿去呢?这外面不是河就是水,根本无路可退,无处可藏。军队行进缓慢,这拖延的步调很是让人费解。
蝌蚪眯起眼睛,努力地想透过烟尘看清来犯之敌。而当蝌蚪意识到那是什么,意识到疏月的意图时,震惊席卷而来,同时她的身体里闪过雷电,让忆辰和知夏向后退开了好几步。
“小蝌蚪!”忆辰半是震惊半是愤怒地大喊着,而知夏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蝌蚪站在原地恍惚不知所措。
蝌蚪抓住了知夏的胳膊,但他没躲开。电火花已经退去,知夏知道蝌蚪不会伤到他。“快看啊。”蝌蚪指着前面。
其实他们早都知道军队会来,向松早就警告过所有人,疏月会在第一波攻击之后派出大量的步军。但即便是向松也预料不到眼前的这一切,只有心灵扭曲如疏月那样的人,才能造就如此噩梦。来的不是向松担心的战车,而是另一种威胁。
眼前站在队伍第一排的人,不是向松那些训练有素的、穿着烟灰色羽衣的水灵族士兵——来的这些人根本就不是士兵。而是奴仆,穿着红色衣裤、披着红色披巾、束着红色外套、踩着红色鞋子的——奴仆。
涌动的红色犹如滚滚的血流,在他们脚下,叮叮当当拖过地面的,是铁链。这声音刺向蝌蚪,淹没了飞天夜叉的怪叫和爆炸的声音,甚至淹没了藏在红血肉盾之后的军官们的无情的驱赶。蝌蚪能听见的,就只有那些铁链脚镣。
知夏见状怒不可遏,他低吼着向前一步,举起了刀准备厮杀,手却颤抖不已。军队还在广场的另一边,就算没有人盾,暂时也还不会对他们构成致命的威胁。而现在看来,这简直比不可能的任务还要更糟。
“现在情况危急,我们不能站着不动。”忆辰喃喃自语。他的眼睛里彰显着愤怒,但他知道此刻必须做什么,必须忽略什么,现在最重的是保存生的力量。“知夏,要么现在就跟我们走,要么就留下。”
哥哥的话像是一盆冰冷的,把蝌蚪从恐惧的恍惚中淋醒了。看到知夏站着不动,蝌蚪拉住他的胳膊,在他耳边低语,想盖过那些脚镣的声音。
“现在应该当机立断,知夏,”这语气,蝌蚪曾在哥哥们离家行伍时对母亲用过,也在又一波呼吸困难喘不过气来时对父亲用过——当事情坏到快不可收拾的时候,蝌蚪就会用这样的语气,“知夏,我们留在这儿于事无补,不过是徒送了性命。”
知夏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我们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你不是说真的,”他越过自己的肩膀低头看蝌蚪,“你必须做些什么,你可以救他们。”
这会让蝌蚪背负永恒的羞愧,但蝌蚪还是摇摇头:“不,我不能这样做。”
同时,几个人仍在奔跑,知夏也是。
更多的铁矛带着炸弹在四处轰炸,这些爆炸越来越频繁,越来越靠近,蝌蚪连自己耳朵里的嗡嗡作响都快听不见了。碎砖和破瓦像稻草一样在空中飞过,弯曲、破碎,最终变成了灰色的雨从天而降,砸到人的身上引起疼痛。
情况在快速地恶化,连跑都太危险了,于是忆辰一只手紧抓住蝌蚪,另一只手抓着知夏,在最近一下爆炸发生的几乎是同时跳开了。每当黑暗压过来的时候,每当爆炸越来越贴近的时候,蝌蚪的胃都会绞痛不已,但她绝不能停下自己的脚步。
爆炸掀起的灰烬和青石粉尘遮蔽了视线,蝌蚪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木头的梁柱在这明亮的风暴中碎裂,浅浅地擦过她的脸和手,刮破了衣服。知夏看起来比吸塑还糟,他的黑色围巾上都是鲜血,但他还是紧紧跟随,并且小心地不超过蝌蚪和忆辰。
蝌蚪哥哥的手一点儿也没松开,但他每一次起跳都让蝌蚪感觉得到,他已经开始疲劳了。当然,蝌蚪也不是完全没用的。那些忆辰躲不开的锋利金属碎片,蝌蚪用自己的电火花把它们挡开了。可是这样还不够,连保住三个人能在这样的攻击中活命都不够。
“还有多远?”蝌蚪的声音听起来邈远而微小,仿佛被战争的狂潮淹没了一般。在烟尘之中,蝌蚪甚至几尺之外都看不清。但她仍然能够感知,感知那些铁翅、铁矛、爆炸掀起的飞从头顶上呼啸而过,猛然俯冲,越来越近。蝌蚪觉得自己这边三个人就像一群呆立在地上的老鼠,等着被鹰隼一把扯起。
忆辰示意另外两人短暂停留,他机警的眼睛四面八方地打量着。有那么恐怖的一瞬间,蝌蚪还以为他迷路了。“好像不太对,等一下。”忆辰说,似乎看到了一些蝌蚪和知夏没发现的事情。
忆辰仰头向上,盯着一座建筑物残留下的空架子。它巨大无朋,比丹景宫最高的尖顶还要高,比汉中城的坎离广场还要更宽更阔。一阵战栗直穿蝌蚪的脊骨,因为蝌蚪意识到——它在动。
这残骸前后左右地摇晃着,那千年百来经久失修的支撑已然到达了分崩离析的临界点。三个人于是眼睁睁地看着这巨大的建筑残骸,先是慢慢地倾侧、滑塌,就像一位老人陷入他的椅子里似的;接着便越来越快,劈头盖脸地冲着三个人所在的位置倒了下来。
“千万别松手!”忆辰的声音压过倒塌的轰然巨响,他紧紧拉着蝌蚪,用胳膊环抱着蝌蚪的肩膀,把蝌蚪扯向他怀里,死死地箍紧,力气大得蝌蚪快承受不住。蝌蚪原本以为又要有一次不舒服的跳跃了,但是那并没有发生,取而代之的是她更熟悉的东西——
爆炸,这次发生的实在是太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