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辰终于停下来的时候，脚下沾满了泥块，蝌蚪这才有机会打量四周。知夏在旁边站着，毫无用处地用愤怒的目光瞪着天上，但谁也没理他。街巷看不见了，废墟里四散逃窜的黑影也看不见了。
忆辰透过树枝往外看，等着那些飞天夜叉飞远，还好这些乱飞的东西似乎完全没发现这里有人躲藏着。
“我们要去哪儿？”蝌蚪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知夏替忆辰回答了。“去河边，”他说，“然后是西海。你能带我们去吗？用你那种‘跳跃’的能力。”他看了看忆辰的手，好像能从那晒得黝黑的皮肤上看出那些让他目眩的法术是如何发生的一样。
其实忆辰和蝌蚪完全一样，兄妹俩的能力都是由内而外的，除非他们选择展露，否则谁也看不见什么。
忆辰摇了摇头。“跳跃一下可到不了，太远了。而且我宁愿选择靠腿，以保存我的力量，”他的眼神黯淡了，“我的能力，必须等到我们真正需要的时候再使用它。”
蝌蚪当然是点头赞同。她太了解那种能量用尽的感觉了，那种精疲力竭是渗入骨髓的，累到连眼皮都不愿意抬一下，更不用说战斗了。
“他们会把向松带到哪儿去？”
蝌蚪的问题让知夏缩了一下。
“如果我说了算，就送他下地狱。”
“杀了他，你当然干得出来。”蝌蚪忍不住语出讥讽。可就连她的声音也犹豫地颤了颤。不，知夏干不出的。自己也不会那么做。如果曾经的王子已经消失了，也只能听之任之。“现在向松的敌人也是我们的敌人，他会帮我们摆脱这一切，会和我们并肩战斗。”
“只要一找到空隙，他绝对会立马逃跑，要么就是杀了我们。”知夏咬牙切齿地扯下脸上的黑布，露出愤怒的怒容。
在蝌蚪的想像中，出现了向松的火焰，它们燃尽了挡路的一切，不管是钢铁武器还是血肉之躯。“他要杀你的话，简单轻而易举。”蝌蚪反驳道。这可不是夸大其词，知夏清楚得很。
“我发现自己真的很蠢，有时候我还以为你们俩已经长大了，不会再拌嘴了，”忆辰说着，走到蝌蚪和知夏中间，“你们实在找不到正事可干了吗？”
知夏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是我错了”，但蝌蚪气乎乎地没理他。她的注意力都在那些飞天夜叉上，它们像在找寻地上尸体的秃鹫一样不肯散去，但随着距离越来越远而渐渐看不清了。“这会儿它们飞远了，如果我们要走，现在就得走。”
哥哥和知夏都是一脸惊讶地盯着蝌蚪，不过也都没生气。“这边。”忆辰指了指树丛。一条几乎看不见的小路蜿蜒其中，上面的浮土被扫开了，露出下面的石头和碎砖的路面。忆辰又一次拉起蝌蚪的胳膊，而知夏一马当先，步履轻快地为两人引路。
枝丫层层叠叠，左右环绕，厚厚地覆盖在整条路上，让三人没法儿并排狂奔。忆辰非但没松开蝌蚪，反而抓得更紧了。而蝌蚪则意识到，哥哥紧抓着的不是自己，是空气，是整个世界。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紧迫黑暗的时刻被死死抓住。接着，兄妹以最快的速度穿梭，不及就穿过了树丛，来到了另一边，回头看着知夏和植物纠缠。
“我们怎么到前边来了，但是他刚刚在前面啊。”蝌蚪困惑着，来来回回看着忆辰和那条小路。三人已经回到了街区正中，头顶是天空和爆炸的烟尘。“你——”
忆辰咧开嘴笑了。这笑容和不远处飞天夜叉的啸叫声可不怎么相称。“姑且称之为……我跳过来的。只要紧拉住我，你就可以一起跳过来。”他说着，把蝌蚪带到了旁边的一条小巷子里。
想到刚才那一下就是“瞬间移动”，蝌蚪的心跳都加快了：这完全可以一解我们当前的窘境。
飞天夜叉很快就发现了有三条漏网之鱼，立即卷土重来，从北边投下一枚铁矛，上面绑着的炸药炸塌了一幢小木楼，就像地震似的。烟尘如浪涌一般冲进了巷子，给几个人盖上又一层厚厚的灰。蝌蚪此时对浓烟和火焰已经见怪不怪了，燃烧的灰烬像雪花一样落下来，她都没闻到什么异样。烟灰上有她刚跑过的脚印，蝌蚪突然想：也许那是自己在这世界上，留下的最后印记。
忆辰是个有主意的人，知道要去哪里，也知道要怎么跑起来。知夏的武器和甲衣虽然很占分量，但他毫无困难地跟了上来。现在，三人已经又回到了刚才的广场。东边，一道黎明的日光刺穿了污物和尘埃，犹如一脉旋涡，带着一股水特有的腥味扑面而来；西边，首先倒塌的那栋小楼像个巨人似的瘫在地上，把所有向羲和车撤退的路都挡住了。破碎的瓷器和瓦片，房子的梁柱和四周数不清的残垣断壁和碎砖围绕着三人，仿若一座废墟宫殿。
这地方以前是什么样子？蝌蚪黯然猜想，林牧之一定知道。可只是想一想这个名字就叫蝌蚪惭愧和难过，她只得飞快地甩开了这些念头。
在烟尘滚滚中，有几个矫健的人在飞速移动，蝌蚪搜寻着其中熟悉的身影，可是并没有看见向松，这让她极度恐慌起来。
“我绝不丢下他离开！”
忆辰根本不用问就知道蝌蚪说的是谁。
“放心吧，那位王子会和我们一起走，我向你保证。”
“不，现在我不能相信你的保证。”蝌蚪的这句回答把忆辰撕成了两半。
忆辰久经杀阵，他的生命从来就不轻松，痛苦对他来说，已是家常便饭。但蝌蚪的话仍然深深地伤害了他，这一切都写在了他的脸上。
以后会道歉的，蝌蚪对自己说。
如果还有“以后”的话。
又一枚绑着炸弹的铁矛从上空飞来，击中了几条街以外的地方。远处惊雷般的爆炸声没有遮掩住四周响起的更刺耳、更可怖的声音——
那是成千上万的军队行进中的步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