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你的嘲笑,雷电女孩。”卫有仪怒道,加快了步子。
虽然危险,可她的反应只能叫蝌蚪更想笑。蝌蚪大笑出声,转过身子。士兵们不发一语,只是走得更快了——就连他们也不想跟这个气急败坏找架打的卫家大小姐的连天铁障术硬碰硬。
她赶上这一行人,横跨一步挤开大饼脸,站到蝌蚪面前。官兵们停了一下,仍然没有松开蝌蚪。
“你可能没注意到,我现在有点儿忙。”蝌蚪说着看了看抓住自己胳膊的官兵。“我的日程表里真的没给吵架留出空当,所以你还是去找那些能回嘴的人吧。”
卫有仪笑了笑,尖刻、明亮,就像她战服上的鳞甲。“别低估了自己,有的是人想要你死。”卫有仪向前倾着身子,像对待疏月那样靠近蝌蚪。这是一种表达“不害怕”的简单方式。而蝌蚪定定地站着,希望自己不会退缩,哪怕她从盔甲上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犹如从花朵上扯下一片花瓣。强势的人未必是强者。一个真正聪明的人,是懂得如何让自己委屈求全的人。刚者易折,柔则长存。
“至少我希望如此。”她压低声音说道。
她的手轻巧地一晃,割开了蝌蚪裙袍上的衣领,剥去了一片满绣的红色。蝌蚪强忍着遮挡那个月字的冲动,只觉得喉咙里涌上一股尴尬窘迫的热流。
卫有仪眼神闪动,沿着那个代表疏月的粗糙标记来回地看,并且再次表露出了惊讶。
“看起来不是意外。”
“你还能观察出什么更好的结论吗?”蝌蚪咬牙切齿地说道。
卫有仪笑了,把匕首插回盔甲上。“对你是没有了。”她向后退了退,拉开了与蝌蚪之间珍贵的距离,这意味着缓刑。“文梦?”
“是我,有仪。”
南郭文梦从有仪背后的空气中显形,差点儿吓得蝌蚪灵魂出窍。她的隐景转天术,能改变光的方向,让自己隐形。真不知道她在这儿待了多久了。也许她刚才也在书房里,和有仪一起,甚至比她更早进入了房间。她可能一直都在暗中监视着。在蝌蚪看来,很可能自己一到这儿,文梦就像鬼似的如影随形了。
“有没有人曾经想过给你挂个铃铛啊?”蝌蚪骂道,掩饰着自己的不安。
文梦抿着嘴悠然一笑,但是眼神里全无笑意:“有过那么一两个。”
像灵予一样,文梦也是蝌蚪很熟悉的。她们之间相处的时间很长,曾经一起参加训练,总是争吵闹矛盾。她是卫有仪的朋友之一,是个挺聪明的姑娘,早早就跟未来的王后结盟了。作为南郭家族的小姐,她的袍子和珠宝都是最浓的黑色。这不是丧服,而是他们引以为荣的家族色。
她的头发还像蝌蚪记忆中的那么红,衬着黑色,就像是明亮的红铜。有棱角的眼睛和看起来朦朦胧胧、完美无瑕的皮肤也都没变样子。她四周的光线被巧妙地弯折了,使她犹如笼罩着圣光。
“我们失败了。”卫有仪的注意力转向文梦。“目前是。”她恶狠狠地向后瞥了一眼,指向相当明确。
蝌蚪用了很多的时间来想家,不只是那种简单的想念,她一件一件地,一桩一桩地回想自己在家的时候的琐碎事。
思乡病有时候并不像人们脑子里所想像的那种模糊、怀旧甚而美好的情绪,它也可能如利刀般刻骨铭心。思乡病不仅仅是一种比喻,也确确实实是一种疾病,会改变一个人对世界的看法,街上行人的脸孔在患了思乡病的人眼里看来,不仅漠然,而且丑陋,甚而充满恶意;思乡是真正的疾病,是一种失根的创痛。
身为玩偶是一件非常古怪的事情。更多的时间蝌蚪都是在玩具架子上站着,而不是在台前表演。可一旦疏月迫使蝌蚪那么做,她就得按他的命令起舞——他这是在履行两人之间的交易呢。毕竟,他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第一个寻求庇护的新人踏进了砚山宫——在褒水湾的王室宫殿。疏月也就信守诺言,为所谓的“雀鹰队的亡命之徒”提供了全面的保护。几天之后,那个可怜的家伙——季文斌被送到了汉中城,并向疏月自首。这一消息立即就传遍了全国上下,他的身份和法术也已被朝野上下所熟知。
令不少人惊讶的是,季文斌的法力是火光流星术——像张天师家族的后裔一样。但与向松和疏月不同的是,他不需要激发火花的手环,仅凭自己的意志就可以召唤火苗,正如蝌蚪召唤雷电一样。
蝌蚪自然也不得不坐在一把镀金的椅子上,和疏月的随从们一起观看奇景。那个预言者见山也和蝌蚪坐在一起,红着眼睛,一言不发。作为最早与水灵族汉中王打交道的新人,蝌蚪和他成了疏月身边极其令人恐惧的所在,仅次于卫有仪和赵无极。季文斌却只关注蝌蚪和见山。
当他在朝臣们和十几个禁军面前走过来的时候,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蝌蚪身上。他哆哆嗦嗦,惶恐不安,但蝌蚪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让他能继续往前走,而不是转身逃跑。显然,他相信了疏月强迫蝌蚪念出的那些话,相信是雀鹰队一直在追杀新人。他甚至跪倒在地,宣誓加入疏月的军队,和水灵族军官一起训练,为他的汉中王、他的国家而战斗。
保持安静和无动于衷是最困难的。尽管季文斌四肢瘦长,皮肤泛着金色,双手因常年工作磨出了老茧,可他看起来还是像个急冲冲往陷阱里跑的小兔子。只要蝌蚪说错一个字,这陷阱就会立刻收紧。
更多的人随之而来。
一天又一天,时间飞快地流逝,有时是一个人,有时是十几个。他们从这个国家的各个角落奔向汉中王许诺的安全。大部分人是出于恐惧,但也有一些是因为愚蠢,竟然想在这里得到一席之地,想离开压抑困苦的生活,变成不可思议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