蝌蚪站在那个婴儿旁边，直勾勾地盯着她小小的身体。林牧之的名单上没有婴儿，没有三岁以下的孩子。这个婴儿不是新人，与蝌蚪的档案资料和疏月可能掌握的情况都没有关联。她是被谋杀的，就因为她刚好在这儿。别无其他。
蝌蚪下定了决心，脱下外套。蝌蚪知道自己不能把她丢在这儿——躺在篮子里，身上满是自己的血。
“小蝌蚪，你不要冲动。他们会知道我们来过——”
“那让他们知道好了，来了我正好杀几个替这孩子报仇。”
蝌蚪把外套盖在了婴儿身上，强忍着一股冲动——倒在她身边再也不要站起来的冲动。蝌蚪的手指拂过她小小的、冰冷的拳头。那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一张字条。蝌蚪于是不动声色地把它塞进了自己的口袋，没让其他人看到。
当大家终于回到窦羽逸和云车那里时，蝌蚪才敢看字条上写着什么。落款的日期是昨天。蝌蚪暗暗心惊——昨天。这么近，感觉疏月就在自己之侧。
戊戌月癸卯日
信封略显粗糙，孤王知道。不过这确有必要。
你必须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必须明白是你逼迫孤对这些贱民动手的。每一具尸体都是给你——还有孤那个不出气的哥哥的口信。向孤王投降，那些事便到此为止。你们投降，他们便可活命。孤王是个说话算数的人。
不期再会。
汉中王
大家回到山谷的时候已近黄昏。蝌蚪不能进食，不能说话，不能睡觉。其他人议论着白水江发生的种种，却没一个人敢来问问蝌蚪的情况。哥哥忆辰试着靠近蝌蚪，但是她走开了，躲到深处的暗道里。
蝌蚪蜷缩在那狭小的用作卧室的山洞里，明白自己此刻必须一个人待一会儿。在那些夜晚，蝌蚪讨厌这孤孤单单、和其他人隔离开来的一间，现在更讨厌它了，但蝌蚪发现自己无法走到他们当中去。她一直等到所有人都睡着了才四处茫然地走着。她披着一条毯子，可还是很冷，身体和心里都很冷。
她对自己说，是深秋的寒意把自己赶到他的房间的，不是胃里空荡荡的感觉，不是一次次失败造就的冰冷深渊，不是自己口袋里的纸条——在自己心上烧穿了一个洞。
地上有一个小坑，四周干干净净地围着石块，火苗就在里面跳跃。即使在奇异的阴影里，蝌蚪也知道，他醒着。他的眼睛里像是燃着火，却并非怒意，甚至都没有困惑。他伸出一只手，拉了拉床上的毯子，让出了一点儿地方。
“很冷。”蝌蚪说。
蝌蚪想，他知道自己的意思。
“赵若翾告诉我了。”蝌蚪坐下来的时候向松小声说道。他用一只胳膊揽着蝌蚪的腰，柔和而温暖，除了安慰的意味并无其他。他的另一只手按在蝌蚪的背上，按在那道伤疤上。
我在这儿。
它说。
蝌蚪想告诉他疏月的口信，但那有什么好处呢？他只会像自己一样拒绝妥协，像自己一样为此感到愧疚。那只会让他痛苦，而这正是疏月的真正目的。蝌蚪绝不会让疏月得逞的。他已经击败了自己，但他不会击败向松的。
不知何时，蝌蚪竟睡着了。且一夜无梦。曾经的梦碎了一地，捡起，努力拼凑，而后又碎，再捡起，拼凑，最后却拼成了一把灌注了一腔仇恨的剑，相遇是错、认识是错、对你动心是错，和你爱恋还是错、全部都是错。而这些错，唯有用剑了解。
从那天起，向松的寝室变成了蝌蚪和他两个人的。这是一种无需语言的默契，让他们得以凭借着什么东西把一切继续下去。他们每天都累得疲惫无比，回到这里就只有睡觉而已，但知夏无疑已经有了猜忌，他再也不和蝌蚪说话了，也不再和向松有任何交集。
有时蝌蚪还挺想到大通铺那里去和其他人打成一片的，孩子们闹哄哄的，奶奶数落着让他们赶快睡觉。这让他们彼此联结，团结一体。但蝌蚪知道自己只会吓到他们，所以她和向松一块儿待着——只有他是真的不怕自己。
他并不是故意吵醒蝌蚪的，但蝌蚪每天夜里都能听见他的响动。向松的噩梦比蝌蚪的更恐怖，蝌蚪也很清楚他都梦见了些什么——他将父亲的头颅从肩上砍下的那一刻。
蝌蚪假装没被惊醒，继续睡着，知道他不想被人看到这一幕，但蝌蚪感觉到了滴在自己脸颊上的泪水。有时候蝌蚪会以为这泪水灼伤了自己，可醒来之后也并未发现新的伤疤——至少看起来没有。
尽管每个夜晚都一起度过，可两个人之间很少讲话。除了肩上的责任之外，没什么好讲的。蝌蚪没告诉他那第一张字条的事，后面的几张也都没提过。虽然疏月远在天边，可蝌蚪总觉得他就坐在自己和向松之间。
蝌蚪能在向松的眼睛里看见他。他就像一个盘踞在哥哥脑袋里的毒蛇，伺机由内到外地毒死哥哥。他对蝌蚪也使出了同样的伎俩，字条，或是思绪之中。蝌蚪并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无法将它们甩开毁掉，也没对任何人说起过这些。
蝌蚪想，也许自己应该把字条烧掉的，但却没有。
戊戌月壬子日
真希望你能出席孤的加冕礼。那应该是你们这些草寇乐于搞破坏的场合吧。不过仪典还是从简，毕竟孤及众臣还在为先王哀悼呢，盛大庆典总显得有些不敬——尤其是孤的哥哥还在逃，你和你的乌合之众也还没归案。母后说，有些人仍然对向松忠心耿耿，不过不用担心，他们会被好好对待的。
水灵族的继承危机是不会发生的，就让孤的哥哥安心被你套牢吧。如果可以的话，请代孤向他致以生日问候，并且提醒他这是他最后一个生日了。不过你的生日还是会如期而至的，孤还记得，吃惊吗？毫无疑问我们会一起庆祝的。
不期再会。
疏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