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贺兰家族的道医来了。她全力拯救着蝌蚪的肿泡眼,还有整夜啜泣造成的脑袋跳痛。她很像楚南,也是安静又有天赋的,蓝黑色的手指轻而敏捷地拂过蝌蚪的患处。她手脚利落。蝌蚪也是。
“你能说话吗?还是也被德盈那个老巫婆割掉了舌头?”
她知道蝌蚪在说什么,目光闪了一下,睫毛飞快地一眨,似乎很惊讶。可是她仍然没有开口讲话,显然是训练有素。
“好决定。上一次我见到楚南,是把她从监狱里救出来的时候。看样子,就算割掉舌头的惩罚也不够。”蝌蚪越过她看见豆芽菜和小腌萝卜正紧盯着。她们也像这个道医一样,全部注意力都在蝌蚪身上。蝌蚪能感觉到她们的法术一波一波地涌过来,应和着镣铐加之于自己的静默效应,源源不绝。“那儿有几百个水灵族,很多都是勋贵。最近可有什么朋友失踪了?”
在这个地方,蝌蚪手无寸铁,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得试试。
“闭嘴,蝌蚪。”小腌萝卜叫道。
在蝌蚪看来,只要能让她开口说话就算是胜利了。蝌蚪于是更进一步。
“真是诡异啊,那个小娃娃汉中王明明就是个嗜血的暴君,竟然没有人介意。不过嘛,反正我是火精人,根本不懂你们的啦。”
蝌蚪大笑起来,小腌萝卜冲过来把她从道医身边拉开,气哼哼的。“给她的治疗已经够了。”她发出嘘声,拉着蝌蚪出了屋子,圆睁的眼睛里闪着愤怒,还有困惑——自我怀疑。蝌蚪打算用花言巧语打开突破口,已经奏效了。
其他人不会冒险来救自己了。蝌蚪想:只能靠自己。
“别理她。”豆芽菜对她的伙伴说道。她的声音又高又细,好像被谁踩着尾巴。
“你们俩一定是忠心不二的了。”她们带着蝌蚪走向那熟悉的长长走廊,而蝌蚪继续说道,“竟然给我这个微不足道的火精人当保姆,给她收拾吃剩的饭菜,还替她打扫屋子。疏月果然可以随心所欲地使唤他的小玩具啊,也许你们在他眼里还不如我这个玩具,哈哈哈。”
这些话让她们更生气了,对蝌蚪也更粗鲁了。她们加快了步伐,强迫蝌蚪跟上。一行三人本该向右转的,可是突然向左转了,来到了这座王宫的另一部分。蝌蚪模模糊糊地记得这里——寝宫,王室成员居住的地方。蝌蚪也曾在这里住过,只是非常短暂。
经过壁龛里的雕塑时,蝌蚪的心跳加快了。她认出来了。她的房间——她的寝宫——距此只有几扇门之遥。向松的房间也是,还有疏月的。
“煮熟的鸭子——嘴硬。”小腌萝卜说道。她的声音听起来非常遥远。
日光透过窗子洒进来,因为积雪的反射而显得更加明亮。可是这丝毫不能安抚蝌蚪。在正殿,在书房,在她只是公众面前的摆设的时候,她尚且可以面对疏月。但是独处——真正的独处呢?在衣服底下,他给她的烙印隐隐作痛,烈烈灼烧。
一行人在一扇门前驻足,然后走了进去,蝌蚪这才发觉自己想错了,一下子轻松下来。这是一间小客厅——疏月已经是汉中王了,他不住在这里。
但是,卫有仪还住在这儿。
客厅里空荡荡的,卫有仪坐在正中央,四周散落着扭曲的金属碎块。它们颜色不一,材质各异——铁、青铜、红铜。她两只手正忙着用白皮铁制作花朵,然后用金银交织的束带扎成一束。这是她的另一顶花冠,暂时还不能戴上的花冠。
两个侍从在她左右听候调遣。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衣着朴素,上面带有大鹤山卫家色的条纹。蝌蚪一个激灵,意识到他们是火精人。
“给她打扮一下。”有仪说道,都懒得抬眼看看。
那两个火精人便弯着身子,向蝌蚪招手,要她走到客厅里唯一的一面镜子前面。当蝌蚪看向镜子时,才发现文梦也在。她懒洋洋地躺在长躺椅上,晒着太阳,就像一只心满意足的猫。她迎着蝌蚪的目光,既没有表示出疑问也没有显得恐惧,有的只是“不感兴趣”。
“你们在外面等。”文梦移开目光,转而对冷家的官兵说道。她的秀发映着阳光而发红,仿佛漾起涟漪的液体火焰。尽管蝌蚪有一万个理由面目骇人,可文梦的在场还是令蝌蚪自惭形秽了。
有仪点头同意,官兵们便鱼贯而出,还向蝌蚪这边投来颇不满意的一瞥。蝌蚪贪婪地把这眼神记了下来,留待以后把玩。
“没人想解释一下?”蝌蚪在这寂静的屋子里发问,等着谁来回答。
她们俩一起大笑起来,还交换了个心领神会的眼神。蝌蚪则趁机观察了一下这个房间,评估了一下眼下的处境。这儿还有另一扇门,可能是通向卫有仪的卧室的,窗子全都紧锁着,隔绝了外面的冷气。向外看去,这屋子正对着一个花园,很眼熟——蝌蚪那间囚牢一定就在对面。想到这一点让蝌蚪不寒而栗。
令蝌蚪惊讶的是,卫有仪突然丢下了手里正干的活儿。只听“哗啦”一声,花冠四分五裂,没有她的法术便无法保持原有的形状。“接待客人是王后的职责。”
“唔,我不是客人,你也不是王后,所以……”
“如果你的脑子也能像嘴巴这么快就好了。”卫有仪讥讽道。
那个火精人的女侍从飞快地眨了眨眼,打着颤,好像被蝌蚪与卫有仪的对话伤到了似的。确实,这些话挺有杀伤力的,而蝌蚪也决意不再犯傻。蝌蚪咬住嘴唇,免得又有什么愚蠢的想法直接溜出口。两个火精人侍从这才忙活起来。那个男侍从负责打理她的头发,先梳通,然后盘成发髻,女侍从则收拾蝌蚪的脸。她没给蝌蚪化水灵族的那种大浓妆,不过还是用刷子给蝌蚪描了一点儿黑色的眼线,然后又涂了红色口红。蝌蚪觉得自己真是够花哨的。
“行了。”文梦背对着蝌蚪说。侍从们立刻停止工作,垂下双手,低下了头。“也不能让她看起来太好了。客人们会不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