蝌蚪一家对知夏来说曾经亲近得就像家人一样，可现在那家人成了幽灵般的存在，被种种回忆纠缠着。三娘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小蝌蚪的父母，他们总是自己待着，躲在巷道深处从来不轻易外出。
他们跟头领道别，四个人排成一队，尴尬又僵硬地一起走出了指挥室。清淮和连云很快就走了，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向位于据点另一边的父母的宿舍。看着他们远去的背景三娘并不嫉妒他们。因为她还记得弟弟和她自己被带走的时候母亲的尖叫。三娘猜测着更深重的伤害会是什么——对孩子的情况一无所知，仅仅知道他们身处险境，然后一点一点地得知痛苦的消息。
三娘猜自己永远也不会知道。在这个愚蠢破败的世界，没有孩子们的一席之地，尤其是她这样的孩子。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中。
三娘给向松留了点儿空间，不过很快就觉得还是不要这样的好。因为他们俩个头儿差不多高，要追上他的大步流星一点儿问题也没有。
“要是你的心思不在这上面，你会让好多人送命的。”
向松猛地转过身，在速度和惯性的作用下差点儿撞到三娘。三娘以前见识过他的火，但还从来没有见到过他的眼睛里也熊熊燃烧着烈焰。
“三娘，我的心实实在在地就在这里。”向松咬牙切齿地说道。
醉人的句子，浪漫的宣言。三娘想自己都忍不住要翻白眼了。三娘发现，一个人在放弃给别人留好印象的负担之后，原来心里会如此踏实，只做自己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等把她弄回来的时候再说这话吧。”三娘嘟哝着。“等”，不是“如果”。向松曾请求头领寻找方法，给王宫里的小蝌蚪传递消息，可是被拒绝了，当时他差点儿把指挥室给烧了。三娘想，自己可不想因为用错了一个词就让他把走廊也烧了。
向松暴躁地继续往前走，速度快了一倍，不过三娘的个子更高，可不像雷电女孩似的那么容易就被甩掉。
“我只是说，头领有自己的策略……总坛的那些人……雀鹰队的领袖们也许……”三娘小心搜寻着合适的词，“各有打算。”
向松大声地喘着气，宽厚的肩膀上下起伏。显然在他看来礼仪课程不如军事训练重要。
“如果有哪个领头的比我更了解水灵族的条例制度和凤县的防御系统，我很乐意躲开这乱糟糟的一切。他们根本不明白要做什么和该做什么，他们甚至根本不懂得真正的军事行动应该如何进行。”
“肯定有这种人的，何况还有你帮助他们。”
“是谁和新人一起战斗？是谁了解你们的法术？是谁知道如何最好的用你们作战？”
三娘突然被他的语气激怒了。“用。”三娘吐了口唾沫。利用，没错。三娘想起了那些没能活着走出黑龙潭的人。小蝌蚪把他们招募来，承诺要保护他们，但事实上，是她和向松把自己和很多新人扔进了一场全无准备的激战，而明摆着的是，小蝌蚪连她自己都保护不了。肖子齐、郎行良、琪薇，还有那些自己不认识的人。几十个人先后都死了，像牌桌上的弃子。
水灵族的统治者也是这么干的，向松接受的战斗训练就是这一套。不惜一切代价换取胜利。一分一毫都用其它人的血来换取，生命成了胜利的筹码。
“你知道我的意思。”
三娘冷笑道：“所以我才不那么确定。”
太尖刻了，三娘觉得自己的话似乎有点过了。
“听着，”三娘换了个战术，“如果能让我弟弟回来，我愿意把这儿的所有人都烧死。所幸做决定的人不是我。但你——你是有决定权的。我想确定的是，你不会那么做。”
这是真的。向松和三娘身处此处是因为同样的理由。不是盲目地顺从雀鹰队，而是因为他们是救出两个人挚爱的唯一希望。
向松歪着嘴笑了，三娘曾见小蝌蚪在神志不清的时候也这样笑过。这让他看起来像个傻子，一点王家风范也不具有。“别跟我甜言蜜语的，三娘。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我们免于遭受另一次大屠杀。”向松的神情严肃起来。“你以为只在乎胜利的只有水灵族吗？”他喃喃说道，“我看过头领的报告，看过总坛的往来信息，我听到过更多事实。他们的思考方式是完全一样的，而你被这些人裹挟着。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他们会把我们都烧死。”
也许这是真的，三娘想，但至少他们想要的是正义。
三娘想到了赵若翾，还有头领，以及那些宣誓效忠的帖身护卫，还有他们保护下的普通人的难民。三娘不只一次地亲眼见过他们护送平民越过边境，也曾坐在他们的一架云车上，呼啸着冲向斜谷道，意在解救一整个军团的娃娃兵。他们的目的代价高昂，但他们不是水灵族。他们也杀人，却不是毫无缘由地杀人，也许这天底下没有事情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吧。
雀鹰队确实不是和平安宁的，但在冲突之中，和平安宁本来就没有存身之处。不管向松如何看待他们的方法和秘密，那都是唯一可以与水灵族对抗并取得胜利的希望。向松的族人是咎由自取，也可以说他们是在不停地自取灭亡。
“要是担心凤县的情况，那就别去了。”他勉强地耸了耸肩。
“错失手染血的机会吗？”三娘尖厉地说道，也不知道这是个差劲的玩笑还是在威胁他。三娘觉得自己的耐心又被磨没了。之前得和那个唠唠叨叨的人形雷电棍打交道就不痛快，现在三娘可不想再忍受这个闷葫芦火柴王子的态度了。
向松的眼睛里再次燃起了愤怒和烈焰，三娘并不知道自己的法术能不能足够快地压制住向松。那会是怎样的大战呢，胜负也许只在一瞬之间。火焰和静默，三娘不禁开始想：是他会烧死自己，还是自己会盖过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