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熊。这玩意儿在竹乡镇，乡民们连鹿都很少见到，更不用说这些深山老林里的野兽了。林场里、伐木工、繁忙的河运……比狐狸更大的动物很难在那儿生存。但长留林似乎到处都是野物。长着大角的鹿，好奇的雪豹，有时还会有狼嚎声回荡在整个山谷里。
可是是蝌蚪连一只笨拙的熊都还没见过呢，不过七八天之前，知夏和其他猎人发现了一只。钱思芳的消声法术，知夏判断下风口的本事，只有这二者能让他们躲过黑熊的利爪。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关于熊的事？”蝌蚪只是想填补谈话的空隙。窦羽逸对此心知肚明，但是愿意说点儿什么哄蝌蚪开心。
“上官大祭酒喜欢游猎，”她耸耸肩说，“他在郊外有个大庄园，他的儿子们就弄来好多珍禽异兽关在那儿，让他打着玩儿。尤其是黑熊，它们可真是漂亮的生物，黑黝黝的皮毛，很机灵的眼睛。如果只是独自待着或是和饲养员在一起，它们其实挺平和的。大祭酒的女儿，小清妍，想要一只熊崽子，可是那些熊没等到下崽就都被打死了。”
蝌蚪想起了上官清妍。她是个黄金力士，虽然瘦小得像老鼠一样，却能徒手捏碎巨石。她曾参加过向松的选妃大典，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蝌蚪还是个女仆，和窦羽逸一样。
“其实我觉得大祭酒做的那些根本不能算是打猎。”窦羽逸继续说道，悲伤让她的声音显得沙哑，“他把动物关在一个深坑里，然后和它们厮杀，掐断它们的脖子。他的儿子们也这么做，他们大约在磨练他们杀人的本事吧。”
熊，听起来是残忍可怕的野兽，窦羽逸讲述的方式却让蝌蚪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她亮晶晶的眼睛似乎表明，她曾亲眼见过那个深坑，记得关于它的每一个细节。“真是可怕。”
“你杀了他的一个儿子，你知道。他叫上官峰，那时执行死刑的人里有一个就是他。”
蝌蚪一点儿也不想知道他的名字。她从未问起过自己在生死场杀死的那些人，也没人对她提起过。上官峰死得并不特别，在生死场的沙地上触电致死，只余下一具焦黑的尸身。
“抱歉，大小姐。我无意让你烦心。”她又戴上那副波澜不惊的面具，现出长期为人奴仆的完美做派。窦羽逸身怀法术，蝌蚪只能想象那种日子对她来说有多糟：目睹一切却不能倾诉，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也不能表露出真实的自我。
但是思考这些本身就更糟。她不像蝌蚪，她不能躲在不成熟的思绪后面。她太清楚了，那会让自己陷于万劫不复之地。她必须不停奔跑，这一点上来讲和蝌蚪却是一样的。
其实蝌蚪十分清楚地看到，目前自己做的事情，不是努力就一定可以成功。想取得大的进展，基于运气、环境、机遇等诸多因素。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人，都是默默无闻。
不过，这不是现在停下脚步的理由。因为成为义军这件事，没有蝌蚪之前想的那么轻松，也没有她现在以为的那么沉重。
“我只为你这样称呼我而烦心。我是说，‘大小姐’。”
“恐怕是积习难改。”窦羽逸动了动，把手伸进毯子里掏着什么。蝌蚪听见几声纸页的脆响，还以为会是刊载着疏月加冕巡游公告的告示。
结果，窦羽逸给了蝌蚪一份十分正式的文件，只是有一侧的边缘烧焦了，上面有代表汉中军队的真武绣像标志。“是忆辰从凤县的官军那儿弄来的。”
“这是我电焦的那张。”蝌蚪摸了摸烧坏的纸页，它又黑又脆，好像随时都能碎成粉末似的。真奇怪，那官军都死了，这张纸怎么还在。“备战，”蝌蚪仔细读着文件上的命令，“军团换防。”
她点点头：“十个军团，替换原先驻守斜谷道的九个。”
白虎军团、铁贲军团、鬼宿军团、金狗军团……它们的名字和人数明白无误地列在上面。每个军团有五千名普通人士兵，五百名水灵族军官，他们会先到凤县集结，然后再开赴斜谷道，和驻守前线的官兵换防。情况是很糟糕，但也没什么特别引起蝌蚪注意的。
“幸好我们已经搜索过凤县了，”蝌蚪只好说道，“至少不用去对付几百个水灵族军官。”
可是窦羽逸温和地碰了碰蝌蚪的胳膊，她纤长灵巧的手指寒意森森，隔着衣袖蝌蚪都能感觉得到。“不对，这里有古怪。十个，换九个，为什么？”
“加强兵力？”蝌蚪还是不明白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疏月也可能想借此展示一下，表明自己是个战士，好让所有人都忘了向松——”
“那不大可能。阵地攻防战至少需要十五个军团，五个驻守，十个出击。”窦羽逸的目光时远时近，仿佛在脑海里已经看到了战场。蝌蚪忍不住挑起眉毛：自己所知，这里的人里没有军事策略专家。难道这个少女也和向松一样？有着天才的将才？对于战争和对抗中的策略和谋略有着天生的敏感？
“王子殿下熟知战术，”果然，窦羽逸这样解释道，“他是个好老师。”
“原来如此，你给向松看过这个吗？”
窦羽逸没回答，只是掠过一丝犹豫。
“我觉得这是一个处决令。”窦羽逸低声说道，垂下眼睛，“九个军团换防就位，第十个，杀掉。”
蝌蚪觉得这太疯狂了，即使对方是疏月。“那没有意义。怎么会有人浪费掉五千个士兵？”
“他们的官方名称是‘短刃军团’。”窦羽逸指了指纸页上的那个词。像其他军团一样，它也包括五千个普通人士兵，正在开赴斜谷道前线。“不过轻舟大祭酒不这么叫它，他称之为‘短命鬼军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