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领绕过帘子,血红色的眼睛长久地向这边凝视。但是,让蝌蚪感到意外的是,他的目光落在了赵若翾身上,反而没怎么看蝌蚪。
他的侍卫们也穿着蜀人的蓝衣,脸色苍白,就像蝌蚪大哥清淮的黑暗版:一样的虎背熊腰,又高又壮得像石碑,而且顺从听话。他们规规矩矩地守卫着头领的两侧,刚好分别站在忆辰和赵若翾的床脚边,头领则站在两床中间,把蝌蚪和知夏围困其间,证明他自己一切尽在掌握。
“躲起来了,赵使者?”头领说着,戳了戳赵若翾床边的帘子。赵若翾听出了他话里的嘲弄,一下子怒不可遏。当头领不耐烦地啧啧出声时,赵若翾明显地退缩了。“你应该足够聪明,知道探病的闲人是无法保护你的。”
“我已经竭尽全力做了头领所要求之事,那些难如登天,几乎不可能的事。”赵若翾反驳着,两只手在毯子下面直发抖,但那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愤怒。“你只给了我一百名士兵去攻取汉中,那是一整个国家啊!你还真指望我能得手吗?”
“我期待你至少能带回他们中的二十六个呢,”这头领的回应相当蛮横,“我期待你比那个十七岁的小汉中王要聪明些。我还期待你能照顾好你手下的兵,别把他们丢进饿狼的嘴里去。我对你的期待很多很多,赵若翾,比你回报给我的多得多。”
赵若翾,一想到那些因为她的决策而失去生命的士兵,一下子就像泄了气。。
赵若翾的战栗由愤怒转为了羞耻,看起来就像是被大人责备的淘气孩子。她盯着自己的脚,盯着脚下的地板,一动不动。蝌蚪知道赵若翾看起来虽然没事,却已然是一副破碎的灵魂,只要再多说一句话,多指责一下,就会彻底崩溃。赵若翾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而那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头领的那些话,以及她自己的愧疚。
“我愿意为她做证,头领。”
蝌蚪原本希望自己的声音略略颤抖,好让这个男人觉得自己害怕他。但是,蝌蚪曾经面对的事,比这个一只血眼的坏脾气暴躁头领可要糟得多,实在有些难以做得多害怕的样子。
蝌蚪轻轻地推开知夏,上前一步。
“此次失败,罪不在赵若翾,都是我的错。我应该为疏月和他的诡计负责。如果不是因为我,你的人可能都还活着。他们的血是沾在我手上的,不是赵若翾,还望头领明察。”
让蝌蚪吃惊的是,头领听了蝌蚪脱口而出的话,反而咯咯笑了起来:“不是所有事情都围着你转的,小蝌蚪,世界并不因你的意愿而兴亡起落。”
蝌蚪心想,自己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这听起来愚蠢透了,即使只是在脑袋里想一想。
“决策是赵若翾做的,我当然只找她。那些错误是她一手造成的,不关别人的事。”头领继续说道,他转身看着赵若翾,“我剥夺你的指挥权,赵若翾,你有意见吗?”
赵若翾停了那么一瞬,蝌蚪看得出来她有一肚子的话,似乎是要抗议。但赵若翾最终还是低下头,收回目光,在心里面退缩了。“我罪有应得,愿领一切惩处。”
“这是你近几周来最正确的决定。”头领转身要走。
但赵若翾还有话说,她再次抬起头问:“请问头领,我的任务是什么?”
“任务?什么任务?”头领一脸莫名,那只好眼在眼眶里骨碌碌直转。“我好像没有对你下过什么新命令。”
赵若翾把目光投向蝌蚪,其中竟有一种奇异的善意。尽管失败了,她却仍然在战斗。“这位剡蝌蚪姑娘有个提议,我愿戴罪立功。想必头领大人应该不会反对吧。”
面对这样的对峙,赵若翾仍然可以直言,这勇气鼓励着蝌蚪,赵若翾果然够硬气,经此一番只会让她更加老练和强大。
“哦?戴罪立功?什么提议?”头领回过头,越过自己的肩膀看向蝌蚪。距离如此之近,蝌蚪能看见他那只血眼里有一个泾渭分明的血涡,慢慢地旋转着,就像被风吹动的云雾。
“禀告头领,有人给了我一份名单,上面汇总了那些像我和我哥哥一样的普通人,由于身怀异能,这些人生来就拥有自己的……法术。”蝌蚪知道必须让对方相信自己,必须。
“我们可以找到他们,保护他们,训练他们。这些人像我们一样是金、木、火、土四民,却又像水灵族那样强大,完全可以公然与之对抗,甚至可能赢得这场战争。”蝌蚪胸膛里的气息抖了起来,想起疏月就会令她战栗。“新汉中王也知道这份名单,如果我们不先下手为强,他必定会把这些人斩尽杀绝。他绝不会任由如此强大的力量被他的敌人得到。”
头领似乎吃了一惊,沉默了一会儿,他一边思考,一边绷紧了下巴。他甚至有些烦躁不安,用手拨弄着自己的下巴。蝌蚪瞥见了他指间的金光闪动,那是平民的戴不起的黄金。这可真是奇怪,这样义军的头领怎么会喜欢这种东西?如果他这么有钱,又怎么会参加义军?蝌蚪真想知道他是从哪儿偷来的。
“名单是谁给你的?”他终于问道。他的声音干巴巴的,蝌蚪听不出里面有没有什么情绪。想不到这样一个残暴成性的人,隐藏想法的功夫倒是出人意料的好。
“林牧之。”念出这名字的时候,蝌蚪的眼眶里噙满了泪水,但她已经学会不会让它流下来。
“一个水灵族啊。”头领阴阳怪气道。
“一个人!一个同情我们的人,有良知的人。”蝌蚪被他的冷漠激怒了,反驳道,“因为放走了赵若翾、知夏、星颜,为了这些贱民,所以他被逮捕了。他帮助过雀鹰队,他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而且他很可能已经为此送了命,他为了我们死了,这样的人怎么能和一句水灵人来界定他。”
头领摇了摇头转过身,仍然皱着眉头:“噢,你的这个朋友林牧之还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