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月坐在自己的议政席上，斜着眼往下看，左右两侧分别站着卫一为和天愚上师。后者相当激动，悲愤交加：他的好朋友死了，死于一场针对疏月的暗杀——只是试图暗杀，可惜，失败了。
“她对此一无所知，既不知道各个家族的谋反，也不知道见山的背叛。”赵无极说道。这间骇人的大厅似乎小了很多，大部分座位都空着，所有的门都上了锁。只有疏月最亲近的顾问到场旁听，脑袋里各有主意。
疏月坐在座位上冷笑，差点儿被人暗杀似乎并没有吓住他：“不，当然不是他们，这一点我心里有数，这不是雀鹰队会做的事。他们不这么行事，他们也没有这个能力在我宫里布置这么多人。”
“你不了解，”天愚上师咄咄逼人，所有的理解和微笑全都忘光了，“你根本不了解他们，不管你怎么说。如果雀鹰队和这些人结盟——”
“这是堕落腐坏。”卫有仪厉声说道。她站在疏月的左后方。因为不占议政席位也没有任何头衔，所以尽管这儿有的是空椅子，她却只能站着。“神不会与虫子结盟，只会被虫子传染疾病。”
“漂亮的姑娘，有着漂亮的说辞。”天愚上师说道，直接忽略了卫有仪，把她气得够呛。“其他人呢？”
在疏月的示意下，又一场审讯开始了。这是一个南郭家族的女孩，她被当众押了上来。没有法术护身，她看起来晦暗模糊，仿佛她美丽家族的淡淡回声。她原本漂亮的头发变得暗淡、粗糙，失去了以往的光泽。当赵无极把手放在她的神庭穴上时，她立即就颤抖起来。
“她的思绪是关于她妹妹的。”赵无极说道，不带任何情感，也许甚至还有些不耐烦，似乎他是在翻看一本书，而不是一个人的头脑。这种水灵人对水灵人之间的冷酷，并不亚于他们对待火精人的时候。“南郭文梦。”
蝌蚪记得自己两个时辰之前还见过她，在卫有仪的客厅里轻飘飘地走来走去。当时她没有流露出任何迹象，表明即将发生一场暗杀。当然，阴谋家都不会那么做。
疏月也知道这些。他瞪着卫有仪，怒不可遏。“有人告诉孤，文梦小姐和她家族的大部分人一起逃跑了，正在离开汉中。”他说，“你是否知道他们可能会去的地方呢，有仪？”
情况一下子危急起来，但卫有仪仍然目视前方。她的父亲和哥哥就在这儿，蝌蚪却觉得谁也救不了她——如果疏月恣意释放他的暴怒的话。“不，为什么我应该知道？”她轻快地说道，一边检查着自己猫一样的指甲。
“因为她是你哥哥的未婚妻，是你的闺中密友。”汉中王答道。这些倒是实情。
如果有仪心怀羞愧甚至歉意，她也不会表现出来。“哦，这个啊。”她甚至冷哼一声，淡然否决了所有指控。“她怎么可能从我这儿得到情报呢？你的议政和政务将我排除在外，这不是做得很好吗？就算有什么，那也是代替你陪在我身边而已。”
他们的口角让蝌蚪想起了另一对汉中王和王后：疏月的父母。他们曾在雀鹰队袭击辉映厅之后撕破脸皮。唇剑舌剑，针锋相对，留下的深深伤痕，都是未来可以利用的武器。
“那么请接受审讯吧，有仪。我们来看看。”疏月回敬道，用戴着珠宝的手指向她。
“我的女儿绝不会做这种事的。”卫一为低沉地说道，但这更像是某种威胁——事实也大致如此。“她与此事无关，而且拼了性命保护大王。如果没有卫有仪和我儿子的迅速行动——唔，这就算得上谋逆罪了。”这位老族长紧紧皱眉，青色的皮肤上挤出深痕，好像觉得这事令人无法忍受。好像他不会为疏月之死举杯欢庆似的。“汉中王千岁。”
在地板中央，那个南郭家族的女人突然怒吼着想要甩开三绷子。但她被紧紧地抓着，被迫跪在地上无法动弹。“向松，汉中王千岁！”她瞪着其余的人，“千岁！向松千岁！千千岁！”
疏月似乎觉得自己的精神比刚才还要充实一些。他现在认识到，为什么他在父王的眼中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应该按照普通人的条件正正常常的生活，而不要做太多的非分之想。当然，普通并不等于庸俗。在父王眼中他疏月也许一辈子就是个普通人，但他要做一个不平庸的人。在许许多多平平常常的事情中，应该表现出不平常的看法和做法来。
疏月站起来，一拳击中了椅子扶手。蝌蚪还以为整间屋子都会烧起来，但是并没有火花出现。当然是无法出现，只要他还坐在灵璧石上。唯一燃着烈焰的就是疏月的眼睛。随后他狂躁地大笑起来。
“所有这些……都是因为他？”疏月冷笑道，“我的哥哥杀父弑君，还帮助别人杀了我的母后，现在又要来杀我了。赵无极，如果你能继续的话——”疏月冲着他的表亲点点头，“我对谋逆者不抱有任何仁慈和同情，尤其是最愚蠢的那些。”
审讯继续。其他人旁观在侧，听着那个南郭家族的女人吐出他们的秘密，他们的目标，他们的计划。让哥哥取代弟弟，让向松登上他生来就该继承的王位，让一切复归原位。
而在这一切之中，蝌蚪凝视着王座上的男孩。他仍然戴着面具：下巴紧绷，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静止不动的手指，挺直的后背。但他的目光闪烁，眼睛里的某种东西一去不返了。他的脸颊上浮现出极为浅淡的灰色，一直蔓延到了脖子，耳朵。
疏月被吓坏了。
有那么一瞬，蝌蚪觉得很开心。但随后她就记起来了——害怕的魔鬼更危险。
而这时候的三娘，正面临着另一重的烦恼。
尽管这样会显得她很冷漠，但她还是想留在什里津。这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一种表态。三娘觉得她应该让别人知道，自己不是别人可以利用的武器，不像小蝌蚪那样准许自己落到如此地步。没有谁可以来告诉自己应该去哪儿，应该做什么。那种事自己已经做过了。在此之前自己的整个人生都是那么过的。而所有的直觉都告诉三娘，要远离雀鹰队在凤县的行动。那是个军事堡垒，会把所有人剥皮噬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