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蝌蚪和向松两人的手都颤抖起来。没想到，没想到这个时候会突然听到这个名字，两个人几乎连呼吸都屏住了。
“不错，”蝌蚪嗫嚅着，满怀希望地睁大眼睛，“他还活着，是不是？”
见山的眼睛再次泛起光彩，他没有理会蝌蚪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自言自语，周围的人都听不清说了什么，他偶尔还频频点头。他的手指放在桌上，扭曲着前后移动，像是用耙子犁地。他这是在较劲，但是，跟什么东西较劲？
这也许就是他在观看未来时候的样子吧，蝌蚪没有再追问，而是急切地等待着。
“是的，他还活着，但死刑之期已经定了，还有……”见山停住想了想，“梓怡。”
接下来的一小会儿更是奇异，见山一个接一个地回答了蝌蚪和向松还没有启齿相问的问题。
“疏月打算公开对他们的死刑判决，为你和你们的人设下又一个圈套。他们被关在黑龙潭监狱。那个监狱没有被废弃，向松殿下，而是为关押水灵族而翻新修建了。墙壁是用灵璧石砌成的，以铸铁、巨石加固，由精兵警戒看守。不，并非只有林牧之和梓怡，另有一些反对者在押，质疑新汉中王或挑衅王太后的人。黄家和韩家尤其处境艰难。新人囚犯也被证实和水灵族囚犯同样危险。”
“新人？”蝌蚪打断了见山急吼吼的陈述。她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自己的行动一定是漏掉了什么，有什么重大的东西漏掉了。毕竟对方有着百倍、千倍于自己的力量可供驱使，所以在自己行动的时候，自己走了一步棋，敌人就可以走百步，千步。
“你们没找到的那些，以为死了的那些，其实是被关押起来以供观察研究，但林大人拒绝研究这些人，尽管是在经受了……游说之后。”
蝌蚪的胆汁直往上翻。她明白这里的“游说”等同于“折磨”。
“还有比疼痛更糟的，剡姑娘。”见山轻柔地说，“那些新人现在受德盈王太后支配，她打算利用他们——精打细算地。”他的目光掠过向松，两人交换了心知肚明且痛苦悲伤的眼神。“假以时日，他们将成为对付自己同胞的武器，由王太后和她的儿子控制。此事若成真是惨绝人寰，你必须阻止它成真。”他开裂肮脏的指甲抠进了桌面，在焦黑的木头上刻下深而细的划痕。“你们一定要阻止。”
“如果我们救了林牧之和其他人，会发生什么事？”蝌蚪往前凑了凑，“你能看到吗？”
如果他在说谎，蝌蚪自然也看不出来。
“不，我只能看到以当下为起始发展的未来，不管多长。举例来说，我现在看见你，躲过了略阳城的陷阱，但四天之内另有绝地死境。你拖延太久，无法去袭击黑龙潭监狱。噢，等等，有变化了，我刚才说的有变化了。”又是诡异、悲伤的微笑。“唔……”
“这样的预言毫无意义，每一点变化都会导致结果剧变。”向松怒道，松开了蝌蚪的手。他慢慢地、从容地站了起来，像是滚动的风雷。“听你这些所谓的预言，人会疯掉的，会被对不确定的未来的想象毁掉。”
“而且除了你这些话，我们没看到别的证据。我们不知道这是真的，还只是你精心设计好的一套话术，就像那些算命的江湖骗子。”赵若翾插话道。这还是她头一回赞同向松的看法，这一点让他俩都颇为惊讶。她把椅子往后一退，动作又快又猛。“因为我们无法证明，也没有办法不相信，这只会让我们左右为难。”
赵若翾觉得这不过是江湖术士的花招儿。
可是蝌蚪却不这么看，预知自己和向松想要说的话，在赵若翾袭击之前就预测到她的行动，这可不是花招儿。然而，“见山的本事不可能是真的”，这个论点反而更容易让人相信。
这就和其他人相信疏月那些针对自己、针对新人的谎言一样。他们亲眼看到了自己的能力，却选择只相信他们能够理解的东西，而不是去相信真相。蝌蚪会让他们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但蝌蚪自己不能重蹈覆辙，犯相同的错误。
见山身上有某些东西让蝌蚪心慌，但直觉告诉蝌蚪，要对他所看到的未来有信心，而不是彻底相信这个人。他说的是真的，只不过说这些话背后的理由未必多高尚罢了。但这是两个问题，不可混为一谈。
他那疯疯癫癫的笑容延展开来，扭曲成了不悦之色，透露出其性情之急躁。“我看见了滴血的流精耀日冠，无声之风暴，阴霾蜷缩在烈焰之榻。”向松的手抽动起来。“我看见湖水冲出堤岸，将人灭顶吞没。我看见一个有着一只红色眼睛的男人，穿着蓝色长衣，剑锋滴着血——”
赵若翾一拳砸在桌上：“够了！”
“我相信他。”蝌蚪这话说来相当离奇。可是，这话还就这样脱口而出了。
蝌蚪不信任自己的朋友，却在此时此地和一个受人咒骂的陌生人站在同一边。向松瞪着蝌蚪，好像她长出了两个脑袋似的，他的目光仿佛喊出了那个他不敢问的问题。
蝌蚪只好耸耸肩，避开见山那双血色眼睛加之于自己的灼热重负。见山打量着蝌蚪，检视着雷电女孩的每分每寸。蝌蚪第一次希望自己也有绸缎战袍和金甲加身，好扮成领袖应有的模样。
然而，蝌蚪只是缩在破麻衣里瑟瑟发抖，想藏好伤疤和嶙峋瘦骨。幸好他看不见自己身上的烙印，但蝌蚪总觉得，他其实对此心中有数。
她对自己说，打起精神，小蝌蚪。一股力量涌起，蝌蚪仰起下巴，在椅子里动了动，让自己的脊背挺得直直的。见山则在灰烬的微光里笑了起来。
“告诉我黑龙潭监狱在哪里？”
“小蝌蚪，你不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