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的每一次凯旋,都是黑暗的胜利。
蝌蚪想动一动,可是四肢死沉,因为镣铐,因为官兵,或者兼而有之。他们更用力地压制着她,那些可怕的幻觉是蝌蚪唯一可逃的地方。蝌蚪追逐着最重要的那些——忆辰、萌兮、家人、向松、知夏、雷电。
但他们总是从蝌蚪的手里溜走,或是一闪就不见了。这是另一种折磨吧,即使蝌蚪在睡觉,赵无极也要把她逼得精疲力竭。疏月也在,但蝌蚪没去找他,他也没有动,就那么坐着,凝视着,一只手按住神庭穴揉着。蝌蚪没看见他眨一下眼。
也许是几年过去了,也许是一小会儿过去了,压迫的感觉变得迟钝,蝌蚪的思绪清晰起来。束缚着蝌蚪的浓雾渐渐消散。蝌蚪醒过来了。
蝌蚪觉得渴,因为业已忘记的眼泪狂流而觉得干渴。压制着她的法术的重负仍然在,有一瞬间让她觉得无法呼吸,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就这样死掉。沉陷在丝绸的睡床上,灼烧在汉中王的纠缠中,窒息在户外的空气里。
蝌蚪又回到了监狱的寝室里。也许她一直就在这儿。窗外透过来的白光告诉她,又下雪了,外面的世界已经是明亮的冬景。当蝌蚪的视觉稍微适应了这儿的光线,房间里的一切变得更清晰了,蝌蚪才试着看了看四周。蝌蚪瞥向左右,没有过多动弹,不过这都无所谓了。
冷家的官兵们——豆芽菜、小腌萝卜、三绷子、大饼脸,分别站在床的四角,死死地盯着蝌蚪。发现蝌蚪看向他们时,他们便互相交换了眼色。
蝌蚪没看到赵无极。原本还以为他会居高临下地睥睨她,恶毒地微笑,刻薄地问好呢。一个小个子女人站在床脚,她衣着朴素,黑色泛蓝的皮肤光洁无瑕,犹如打磨过的宝石。
蝌蚪不认得她,但她身上有着某种蝌蚪很熟悉的气质。
这时蝌蚪意识到,镣铐原来不是镣铐,是手。她的手。她分别握住自己的两只脚踝,镇静着皮肤,安抚着骨骼。
蝌蚪认出了她的家族色。她的肩上佩着黑色和红色,代表着两种血色。道医,后天道医。她属于贺兰家族。她的触碰带给蝌蚪的知觉让她多少获得了些安慰——至少是在四根三际皆空术床柱的折磨下能活下来。要不是这个道医,他们的法术足以把蝌蚪压迫致死。真是微妙的平衡。她一定很有天赋。她的眼睛像楚南,明亮的浅灰色,意味深长。
但是她没有看蝌蚪,而是看向蝌蚪右边的什么。
蝌蚪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禁瑟缩起来。
疏月坐在那儿,就像蝌蚪梦中的模样,静止,专注,一只手按着神庭穴,另一只手挥了挥,无声地发号施令。
镣铐确实存在。官兵们行动迅速,用打磨光滑的圆环箍住了蝌蚪的脚踝和手腕。圆环上嵌着奇怪的金属链子,每一条都由单独的钥匙锁死。蝌蚪想盯住钥匙的去向,可她头晕目眩,钥匙一闪就不见了踪影,只有镣铐突兀地待在那儿,沉重而冰冷。蝌蚪以为还会另有一只新的项圈套住她的脖子,可脖子上竟然空空如也,那镶珠嵌宝的荆棘已经一去不返。
更让蝌蚪惊异不已的是,道医和官兵们离开了,走出了房间。蝌蚪迷惑不已地看着他们,极力掩盖住突然而至的兴奋,脉搏跳动的速度都加快了。他们真的这么蠢?蝌蚪想到:居然把自己和疏月单独留下?他觉得他不会被自己瞬间要了命?
蝌蚪转向他,想要下床,想要挪动。但她只能勉强坐起来,其他动作几乎都是不可能的,仿佛血液里被灌了铅。蝌蚪立刻就明白了。
“我太清楚你想对我做什么了。”他说。声音低低的、轻轻的,犹如耳语。
蝌蚪握紧拳头,手指痉挛着,想伸手去抓那个不会回答——不能回答的东西。“灵璧石。”蝌蚪喃喃说道,这几个字就像诅咒。那些打磨过的圆环闪着微光,是穿在蝌蚪身上的监狱。“快要不够用了吧。”
“多谢你的关心,不过物资情况良好。”
就像蝌蚪在生死场地下的监狱里曾经做过的那样,蝌蚪向他吐了口口水。口水毫无杀伤力地落在疏月脚边,而他并不在意,反而笑了起来。
“现在你可不能瞎说胡闹了,司寇衙门不会喜欢这种行为的。”
“好像是我——司寇衙门?”蝌蚪惊叫道。
他的笑意更浓:“你就不要孩子气了吧。”
蝌蚪一见到他的笑容心里就有些畏缩。“太好了,”蝌蚪说,“你总算厌烦了,不想把我关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了。”
“事实上,我觉得这么靠近你颇有困难。”他眼神闪烁,带着某种蝌蚪不愿深究的情感。
“彼此彼此。”蝌蚪嘲讽道,想要撕破他这种诡异的温和。蝌蚪宁可面对他的烈焰,他的愤怒,而不是平静的话语。
可疏月拒不上钩:“我不信。”
“我的链子呢?嗯?要换条新的吗?”
“没有链子,没有项圈,”疏月仰起下巴指了指镣铐,“只有这些了。”
疏月到底是什么意思,蝌蚪还无法摸清。蝌蚪早就放弃了了解疏月这件事,也不再探究他迷宫般弯弯绕绕的思维。于是蝌蚪任由他继续说下去,反正他最终都会说出她所需要的东西。
“对你的审讯成果卓然。关于你,关于那些自称为‘雀鹰队’的亡命之徒,我们有太多需要了解了。”蝌蚪的呼吸哽在了喉咙里。她紧张起来:他们发现了什么?自己泄露了什么?
蝌蚪极力去回忆自己所知道的最重要的信息,想找出会对朋友们造成最大伤害的内容。不周山岛?姑墨的两兄弟?新人们的法术?
“残忍的家伙,不是吗?”疏月继续说,“决心要毁掉一切,除掉所有不喜欢他们的人。”
“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蝌蚪一边质问,一边想到:头领曾经把自己关起来,没错,而且一直忌惮着自己,但自己和他们现在是同盟。这对疏月意味着什么呢?
“还能是谁?当然是在说那些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