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语颓丧的往沙发上一躺,乏的像刚刚扛着一百斤大米爬楼梯上来的。她挣扎着脱掉外套,裤子实在是不想起来换。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裤子上的褶子能够熨平,但是心却因为这一点点儿杂念而起了波澜,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陈语到底还是起身换了衣服,但是裤子上已经有了褶皱,早知道躺了一半再起来换裤子这种抢救措施为时已晚,就不应该起来,但是不起来又觉得心里不踏实,做完就后悔,人有时就是这么纠结不安而导致做一些无用功。
客厅里慢慢暗了下来,陈语在灰暗中静静地躺着,脑子里想了很多事情,但好像又什么事情都没想。
赵嘉言开门进来的时候,陈语已经深陷在思绪中,根本没听到开门声。
赵嘉言放好包,准备给陈语打电话的时候,才看到她在沙发上躺着,吓了一跳。他以为陈语睡着了,也不敢开灯,光着脚走到沙发边,发现陈语正瞪着眼睛看向虚无。
“怎么了?不舒服还是累了?”赵嘉言在她身边坐下,陈语很少有这样的时候,她总是斗志昂扬,不服就干。
陈语这才把自己从乱七八糟的思绪中抽离出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一点儿声音没听到?我睡了吗?”
陈语从沙发上坐起来,赵嘉言也坐到她身边,两个人在黑暗的客厅中默默地坐了一会儿。
“不舒服吗?”赵嘉言摸摸她的额头,温度不高。
陈语点点头,“但不是生病了。”
“累的吧。”赵嘉言握住陈语的手,突然虚弱起来的陈语看起来特别可怜。
“心累。”陈语有气无力的说。
“案子的事儿?”赵嘉言问。
陈语看了眼手表,已经七点多了,问赵嘉言:“你吃饭没?”
两人都没来得及吃饭,赵嘉言去冰箱看了一下,除了水果就是酸奶,这时候要是吃这种东西,情绪会更低落。
“点个外卖吧。”
俩人拿出手机,各自点了想吃的东西,陈语才去开了灯,靠在赵嘉言身上愣神儿。
几个烤串下肚,陈语的脸色终于好了一些,也有说话的兴致了,“你怎么也不太高兴?”
“我今天遇到神经病当事人了。”赵嘉言挽着袖子,正在啃鸽子的翅膀儿,“你是因为什么不开心了?”
“我是骂当事人累着了。”
“在看守所?”赵嘉言想不出什么场合适合骂当事人,不对,问题的关键是不好骂当事人吧。
陈语点点头。
“什么当事人?因为点什么事儿?”赵嘉言问。
“之前涉嫌集资诈骗和非吸,后来基本上把投资人的钱都退赔了,集资诈骗拿掉了,就剩个非吸了。”
“厉害啊。”
陈语擦了擦手上的油,跟赵嘉言学了一遍今天会见林达的事儿。
“数额多少?”
陈语疑心赵嘉言现在开始关注这类案件是与汇海财富有关,兴致不高的答道:“2.3个亿。”
赵嘉言放下筷子,吃惊的问道:“多少?两个多亿?”
陈语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脑残当事人说刑期太重了,接受不了,开始表演要死要活。”
“这种人脑子有毛病,不尊重律师的劳动成果。”赵嘉言觉得这个当事人活该被骂,陈语肯定为这个案子付出了很多,结果他一下子就否定了陈语的全部付出,陈语不骂他才怪。
“骂完了爽是爽了,就是有点儿累。”吃饱喝足的陈语又倾诉一番的陈语,心情好了不少。
赵嘉言还没想好应该如何在陈语这里打探消息,担心一个不小心让陈语起疑心,但这个案子真的勾起了他的好奇心,因为对于成东风来说太有借鉴意义了。
“我那个当事人也是有毛病……”赵嘉言无中生有了一个当事人,转移话题,因为他以前就不会过多的关注陈语的案子。
“唉,不幸的律师各有各的不幸。”
赵嘉言放下手中的鸽子骨头,“委托之前我跟他说了,证据不好,如果证据补强了的话,胜诉很难很难。”这是许多当事人第一次咨询律师的时候都存在的情况。
赵嘉言瞄了陈语一眼,继续兴致勃勃的说:“他跟我说不在乎结果,就要争口气。”
“好家伙,不蒸馒头争口气,我当年也遇到过。”
这是很多律师都会遇到的当事人,来时信心满满,事实在那摆着的,总觉得自己百分之百会赢,结果跟律师一聊,事实没有证据予以证明,有良心的律师就会告知诉讼中存在的风险,这时候有些人的自尊心就开始作祟了,必须要争口气。
“律师费也交了,诉讼费大概多少我也跟他说了,案子也立上了,现在法官助理通知了开庭时间,传票也发了,当事人慌了,每天找我一次。”赵嘉言也没想到自己撒谎撒的这么顺利,几乎不需要思考。
“干啥?又在乎案件结果了?”
“后悔了,觉得钱花的太冤枉了,就是有一种眼瞅着把钱打水漂了的感觉,所以问我能不能撤诉,或者找找关系让他赢。”
“闹死心了。”
“今天跟我说如果撤诉的话能不能把律师费全额退了。”赵嘉言气笑了,让他觉得更好笑的是自己竟然被自己的胡说八道调动起情绪了。
“合同咋签的?”陈语关切的问,虽然还没开庭,但是已经做了许多工作了,不可能因为当事人一时兴起,律师这些工作都成义务的了。
“肯定是不能退全额的。”
“他不能闹你吧?”
赵嘉言撇撇嘴,“不好说,一看就是比较偏执的人,但是闹我我也不可能退全额,对吧?他也是具备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人,他自己做出的决定,所有可能面临的风险我都提前进行了告知,现在自己反悔了,凭啥闹我?”
说来也奇怪,明明两人分享的都是充满负能量的经历,但是互相吐槽一番对方的当事人,在互相安慰上几句,痛苦倒也没有加倍,心情倒是好了许多。
“我们的职业生涯就好像是升级打怪,只要还在做这个工作,这个怪物就会不停的出现,就像游戏有Bug,永远没有取到真经的那一天。”陈语一下就发现了这份工作的实质。
赵嘉言想想,陈语说的也对,“但也不能这么悲观。”
“主任还需要面对这种问题吗?”陈语突然想到了何主任,是不是到她这个级别就不用面对那些牛鬼蛇神了。
“也不是,她也有许多糟心的当事人需要她绞尽脑汁的去敷衍,各种关系也要去协调吧。”赵嘉言心想成东风这件事儿对于何主任来说不就是一件儿闹心的事儿么。
“那我心情好一些了。”陈语说,“但是,我也对这个行业绝望了。”
这时,陈语又想起赵嘉言与汇海财富有关系这事儿,她趁着现在两人聊得火热,再加上赵嘉言的关怀让她想起过去两人的种种美好,于是试探性的问了赵嘉言一句:
“你在汇海财富都负责什么业务?”
她满怀期待的等待着赵嘉言的实话,她已经下定决心了,如果赵嘉言能够坦诚自己的所作所为,她一定会尽一切努力去帮助他的,这几年的感情值得她这么做。
正在收拾餐桌的赵嘉言明显一愣,随即答道:“负责审合同。”
赵嘉言回答的模棱两可,其实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但是陈语不死心,还想给他一个机会,追问道:“什么合同?”汇海财富最多的合同是与投资人签订的投资类合同,如果赵嘉言涉及的都是这种合同……
“与别的企业签订的各种合同。”赵嘉言的回答打断了陈语的猜想。
“怎么想起问这个了?”赵嘉言收拾好餐桌,也调整好了表情才转过身来。
“没事儿,我前几天见到周扬律师了,他是汇海财富的法务主管是不?”
陈语仔细的观察着赵嘉言的表情,心里忐忑不安,虽然赵嘉言的谎言已经证实了她的猜想,但她却再一次轻易的说服自己给赵嘉言一次机会,只要他能抓住这次机会向她坦白。
“他说起我了?”赵嘉言故作轻松的问,他心里满是不安,周扬总是能明明白白的干一些正常人干不出来的事儿。
“没有,是我利用与你的裙带关系跟他攀谈了几句。他是来给我送汇海财富的资产表的。”
赵嘉言明显松了一口气,“成总更信任他,这种事儿都让他完成。”
陈语没再说话,她燃起的希望正在慢慢的熄灭,赵嘉言说没说谎且不论,但是他在此时此刻只想到了急于撇清一切,而没有关注周扬给陈语的材料可信度有多少,更没有抓住机会与陈语商讨一下自己在汇海财富的工作内容是否会使其受到牵连,这就是反常的。
而且,赵嘉言从未主动与陈语聊起过汇海财富的案子,这更证实了他心虚。
“那挺好的,这样汇海财富出事儿也不会对你有影响。”
陈语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能笑着说出这种话。
赵嘉言的心又放回肚子了,也算是糊弄过去了,甚至错误的感觉到二人的革命友谊又坚固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