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地方,喝咖啡。”
收到成东风消息的时候,陈语正在开庭。那条信息让她陷入了短暂的疑惑。他们只见过一次面,哪里来的“老地方”?
但下一秒她明白过来,就是上次两人偶遇的咖啡店。
她偷偷给成东风回了个“ok”,好在法官正在专心听第一被告的辩护人发表意见,没在意她的小动作。
陈语今天开的是一个挺搞笑的诈骗案,被告有四十多人,有些被告还有两位辩护人,整个法庭里律师的人数比被告人都多。
第一和第二被告在被捕初期几乎每天见一个新律师,只听无罪辩护的思路——因为本地律师都知道这个轰动一时的大案子,都很坦诚地说无罪辩护不可能实现,反倒可能会因为认罪态度不好导致被重判。但这两位逍遥惯了,总觉得钱能通天,认定了只要舍得花钱就能无罪。
最终,还是四名外地律师以高得令人咂舌的律师费,扛下了无罪辩护的大旗。
于是案子出现了一个诡异的现象,自陈语代理的第三被告开始,都做了认罪认罚,量刑区间也已经定下来了,现在大家都在等着看在这种情况下,第一和第二被告到底会不会“无罪”。
原本陈语作为第三被告的辩护人是可以“抄作业”的,比如在现阶段法官询问辩护人对起诉的罪名有何异议时说:同意第一被告和第二被告的辩护人的意见——但是,现在这两位因为在做无罪辩护,首先对公诉机关指控的罪名就有异议,而她为第三被告做的是罪轻辩护,对公诉人指控的罪名是没有异议的,所以别人的作业陈语根本没法抄……
这就导致陈语,这个第三被告的辩护人,反而成了罪轻辩护这一群律师里第一位发表意见的——这场庭审里扛大旗的人。
到她发表意见的时候,法官、检察官、其他律师、犯罪嫌疑人都凝神细听,搞得她不得不聚精会神,全力以赴,但手机里、脑子里,又是成东风搞的这一出。
他又要干什么?
上次使了大力气他也没下定决心,陈语决定这次就松弛一些,不然他可能会觉得自己是贪图律师费故意吓唬他去自首的。
从法院出来,陈语直接打车去了那个小咖啡店,成东风已经点好了黄金曼特宁的手冲,他已经牢牢记住了这款咖啡豆的名字,尚未发觉自己在“投其所好”。
陈语到了之后又去吧台点了一份儿咖啡。她刚刚来的路上还没有捋顺思路,得趁这个空档再仔细思考一下。
成东风现在也在想应该怎么向陈语叙述自己为脱罪所做的准备。
他一直觉得阴阳合同的事情像是赵嘉言从陈语那儿偷来的点子,很有可能这是陈语在其他案例中发现的一个方法,被赵嘉言知道了之后挪用到了汇海金融。
既然现在赵嘉言和陈语之间还没有互通有无,那这小夫妻俩对他来说还都有利用的价值,他也不想因为泄露一些敏感信息而让陈语发现这层关系。
二人各自怀揣着小心思,都不主动挑起话头,只盯着眼前的咖啡。
陈语给成东风倒了一杯她新点的,“你尝尝这个,蓝山,我最喜欢的是这个。”
成东风喝了一口,假装细细品味一番,“没那么苦了。”
陈语笑了,“你只能喝出苦味儿么?”
成东风又喝了一小口,“有一点点香味,相比之下我还更喜欢那个黄金曼特宁。”
其实两种咖啡在他喝来没什么区别,这么说不过是猜测陈语想听到这样的回答而已。咖啡都是苦的要命,又不是白酒,还要分酱香浓香。
陈语喝了一大口蓝山,香气四溢,瞬间觉得精气神儿恢复满格了,“我也不是天天都能喝那么苦的曼特宁,只有心里苦的时候才喝。”
成东风笑着又倒了一杯黄金曼特宁,“你年轻有为,心里苦什么?”
陈语说:“打工人哪有不苦的,比咖啡苦多了。”
成东风恭维道:“你不一样啊,你是当事人的救世主,他们怎么敢让你苦。”成东风不禁想到自己日后该如何面对作为自己辩护人的陈语,这个女人也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自己多久能重获自由。
成东风的思绪杂乱无章,这时又想到了另一个棘手的问题。
“你做案子都怎么收费的?”成东风放下杯子,突然问起了律师费。
陈语一时不知成东风的真实意图,一旦对方并不是为了打听他的案子律师费多少,自己倒是先认了真,会显得对这个潜在的案源太在意,于是笑着说:“你要算算我多久能赚到一杯咖啡的钱?”
“严肃点儿,我们在讨论正经事儿呢。”成东风说这话时脸上却带着不严肃的笑容。
陈语佯装嗔怪,“你问的问题太宽泛了啊。我问你,你当年代理一个没有财产纠纷的离婚案件多少钱?”
成东风也跟她学着打太极,“我没做过离婚的案子。”
“像我这样的年轻律师是没资格挑案子的,不同体量的案件收费自然是不一样的,像普通的盗窃案子我也代理,但这种案件就是按照侦查、审查起诉、审判三个程序,每个程序一万起的标准收。”陈语刚执业的时候做的比较杂,为了创收也为了积累经验,什么案子都做,现在也是尽量不挑案子。
“其他案子呢?”
陈语说:“学长,你说《刑法》里有多少个罪名?有些我都没有接触过……你读研究生了?写论文需要数据?你不能这么广撒网啊好歹问的细致一点儿。”
陈语知道成东风是想听听她做集资诈骗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案件的收费标准,她也同步在心里默默地衡量这个价格到底应该怎么报,价低了自己付出与收获不成正比,价高了又担心成东风嫌自己资历浅不值得如此高的价格。
成东风收起笑容,表情蓦地严肃,盯着陈语不说话。
陈语问心无愧,倒也不怵与他对视。
“你是比较关心我做经济犯罪的收费标准吗?”陈语突然话锋一转。
成东风忍不住扶额,“陈律师,优秀的律师都这么聊天吗?”
成东风的思路迅速跟着陈语回到正轨,答道:“对,我想了解一下,如果合适的话,你到时候做我的辩护律师。”
“价格指定合适,但是思路合不合适还得细聊。其实我们现在说这些都还太早了。”陈语不相信成东风能因为她的几句话就贸然自首,她对事情的全貌并不了解,给出的建议不可能这么容易获得信任。
火候到了,陈语看了下时间,说:“我下午还得继续开庭,你再考虑考虑,这么大的事儿不要急于一时。”陈语喝干了咖啡,开始叫车。
“你吃饭了吗?我给你买点啥路上吃?”成东风急切地问。
“不吃了,开庭前我都不怎么吃饭。”陈语把最后一个字关进了车门里。
车子刚要启动,陈语又探出头,“有事儿可以下班以后约。”
不等成东风回应,出租车就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