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判的最轻的当事人是怎么判的?”
成东风凡事都要看看那个特殊的例子是什么样儿的,他自视甚高,相信以自己的实力,搞点特殊还是不成问题的。
“集资诈骗最好的是认定的犯罪数额是三千多万,判了十年。非吸就没得说,最高就是十年。”
陈语也一早看出成东风的自命不凡,他虽没明说但在犯罪数额这事儿上也要争个强好个胜。
“十年,十年,十年啊。”成东风感叹一声。
“你刚刚说的认定的是三千多万是什么意思?”成东风一下子就听懂了陈语的弦外之音。
陈语解释道:“刑事案件的犯罪数额谁说了算?公检法?受害人?当事人?当然都不是,肯定是根据审计报告来的。”
成东风在思考的时候总是会转头望向窗外,好像怕陈语猜到他在想什么。
“按你说的,全国各地这种案子应该数不胜数?”
“确实,我前几天在裁判文书网上找案例的时候搜了下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显示有五万多份法律文书,但实际发生的案件只多不少。”裁判文书网上的数据靠谱,有说服力。
说到这个案件的爆发,陈语又想起一个情况,“这个类型的案子其实我们律师做起来也挺有压力的,受害人完全没有预料到犯罪嫌疑人被绳之以法了自己的血汗钱竟然还不能如数追回,他们得到的回复总是说被犯罪嫌疑人挥霍了,但犯罪嫌疑人又有钱请律师,在很多受害人眼里,这种案件的辩护律师都是收了天价律师费,在法庭上胡说八道帮犯罪嫌疑人脱罪的,所以上访的时候总是顺带着要求严惩律师——有个同事开完庭的时候还被投资人围堵,还好法警及时出现,没有酿成惨剧。”
“上访的多吗?”
“挺多的,也不单纯是上访,最开始知道出事后都是去公安局打听消息,他们投资的时候喜欢抱团,维权的时候也爱抱团。他们一旦发现被骗又长时间维权无果,就会陷入一种偏执的状态,群体性事件频发,最后实在是想不出别的有效的方法就会去上访。”
“这么闹腾,国家就没什么新的举措?”
频繁上访或者出现群体性事件,必定会引起官方的注意,也一定会出台相关政策,这跟他成东风可是息息相关呢。
“要么说论优秀还得是学长你呢,不敢想象如果你还当律师的话同仁们得少接多少案子少挣多少钱。”陈语夸得成东风露出了笑意,从不缺人吹捧的成东风还是经受不住马屁。
“别拿学长取乐了,说正经事要紧。”
陈语收起揶揄成东风的话,“最高院要出台关于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新的司法解释这个消息甚嚣尘上,据说最晚明年一月一号就落地实施,量刑会大幅度增加。”
听闻至此,成东风终于皱起了眉头,他抬手抚平自己的眉头,问到:“加到多少?”
“无期。”
“确定是明年一月一号?”成东风换了个坐姿,表情严肃。从成东风的表现中陈语断定自己抛出的这个信息是有效果的,成东风也是做过律师的人,执业敏感度还没完全消失殆尽。
“咱俩的校友不给力,没有一个是最高院的,所以最准确的消息我也不知道,但是按照现在经济犯罪愈演愈烈的情势,肯定得抓紧实施了,不然老百姓原本存在银行的养老钱都流失了。按照惯例,应该是明年的一月一号。”
成东风仔细思量着,陈语早已有了饿意,准备快点结束本次谈话。
“我之前做了一个案子,可能是公司内部工作人员走漏了风声,刚把付利息的周期延长了没几天,投资人就集体去报案了,结果公司老板被抓了个措手不及,很多事情都还没来得及安排,最终被判了无期。当然,虽说是无期其实也并非真的是遥遥无期……”
陈语不能逼迫成东风一五一十的陈述公司的境况,但是她预感到如果本次谈话谈的好,那么在可预见的时间内成东风会成为她的当事人——既然成东风总要顾左右而言他,那么她就用案例来提醒他放弃侥幸心理,早做打算。
“陈法官你这是给我宣判了吗?”
成东风的嘴角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但是他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笑意。
陈语又“无中生了个当事人”——
“我之前有个当事人,就是出其不意的去自首了,打了其他人一个措手不及,效果不错。”
成东风这次真笑了,“所以你给我举了这么多例子就是为了告诉我放弃一切杂念,坦白从宽?”
“倒也不至于就牢底坐穿。他因为表现太好被取保候审了,取保候审的期限是一年,活动自如,但肯定是没办法出境。这一年具体能做什么别问我,因为我也不知道呀。”
陈语狡黠的把成东风后边的问题堵回去了——这种问题就算是收费都不能随便解答的,搞不好就成了教唆他人犯罪了。
成东风认真思考着陈语话里的意思,陈语却适时地抬手瞄了一眼手表,再不吃饭恐怕要低血糖了,但她思路是清晰的,设下最后一个圈套。
“《刑法》适用的是从旧兼从轻原则,就是犯罪行为涉及适用新旧两种法律的时候用旧法或者轻的。现在被抓,即使审判的时候已经出了新的司法解释,比如说真的将刑期加重到无期徒刑,那么根据从旧兼从轻的原则依旧可以适用现在最高刑十年的规定。”
不等成东风唯一的疑惑说出口,陈语马上追加砝码。
“以取保候审的时候开始算,准确说是被立案调查时候算,而不是被羁押那天开始算。”
成东风如释重负。
“我当年不继续做律师是最明智的选择,我根本没有跟你竞争的资本啊。年轻人,前途无量啊!”
陈语嫣然一笑,“虽然是恭维,但是我爱听。”
成东风似乎已经得到了满意的答复,随口问陈语“:现在在忙什么案子?”
陈语实话实说:“一个比较特别的集资类案件,公司还有一部分财产,正在做良性清退,就是以物抵债,我跟检察院共同研究出的一个方法,当事人涉案金额虽然高达几个亿,但是有可能判处十年以下的刑罚。咱们俩遇到的时候我刚开完一早上的会,开的头昏脑涨的。”
成东风若有所思的咂摸着陈语说的话,踱到窗前,看着窗外的无限风光,发自内心的笑了。他眼角的鱼尾纹炸开了花,面相学上说这种男人花心。
成东风站在窗前享受着阳光晒在身上的熨帖,对陈语说:“今天这番谈话我受益匪浅,实不相瞒,我只是给人打工的,我虽然有心早做打算,但是还得听领导的意见。如果我有需要还得回来找你,到时候你该收费就收费,不然我不好意思了。”
陈语摆摆手,“别总把咨询费挂在嘴边,好像我就那么小气一样,咱们就是随便聊聊而已。”
成东风点点头,“那我就不打扰了。”
陈语将成东风送下楼,目送他上了出租车。
只有一句话深深印在了成东风心里:最高院关于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的司法解释可能明年一月一号落地。
成东风觉得一个无形的倒计时器已然挂在了自己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