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四合,陈语坐在黑暗中,几只蝈蝈此起彼伏的叫声衬出这个小屋的安静。
野生红茶的甜蜜还氤氲在她的口腔中,隔壁的香烟袅袅娜娜飘了过来。
公道杯已空,水也冷了,但陈语并不想起身续水,燃香和虫鸣这种白噪音最能让陈语迅速静下心来,白天的疲惫一扫而光,她的大脑又能高速运转了。
她隐约参透了成东风的心思,希望今晚能够进一步突破。
突然,一道强光照进店里,横躺在门口兀自沉睡的狗狗呜咽了几声表示抗议。来人停好车,站在门口徘徊。
导航显示就是这里,晦暗的灯光下,成东风隐约能看到招牌上的字:三日茶舍。
此时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四十分钟了,成东风走到门口,狗狗赶忙跑去报信。
陈语起身开了灯,把水壶座上,“进来吧。”
陈语带着成东风进了自己刚刚坐的那个包间,此时水刚开始翻滚着冒出雾气。
“随便坐吧,喝我刚刚泡的这个红茶?你喜欢喝什么茶?换成你喜欢的?”
成东风挑了一把舒服的椅子,刚坐下,一只鸟扑棱棱飞起,吓了他一跳,他不由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本就心乱如麻,这乱扑腾的鸟在他看来跟苍蝇没什么区别,惹人厌烦。
陈语伸出一只手,小鸟犹豫了一下飞了过去。她满眼爱意的看着它,对成东风说:“别害怕,一只鸟。”
成东风也伸出手,但小鸟视而不见。
“这是什么名贵的鸟,不怕人,鹦鹉吗?”
银壶里的水开了,陈语开始泡茶,“不是什么名贵的鸟,一两百块钱,叫黄雀。只不过主人养的用心,驯出来了,所以不怕熟人。”
陈语特意选了只名贵的银壶,但成东风似乎并未注意。见成东风有些浮躁,陈语就没有换茶,茶台上的红茶泡过两泡,此时口感尚好,陈语给成东风倒了多半杯,递给他。
“尝一尝。”
成东风本就没有喝茶的习惯,总觉得喝茶的人都爱装腔作势,一些树叶子而已,故作讲究。他端在手里闻了闻,敷衍地说:“很香。”
陈语自己也趁热喝了一口,天气转凉,一口热热的红茶让内里熨帖无比,她的自信心也被滋养出来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在集资这个领域成东风天赋异禀,但是刑事辩护领域她陈语肯定比成东风专业多了。所以,陈语在心里劝慰自己不要因为他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取得了耀眼的成就,而认定他方方面面都很强大,自信才更能显示出自己的实力。
陈语把水烧上,等待成东风的问题,她感觉自己已有十足的把握去应对。成东风却看着窗外空旷的街道出神。
陈语起身把窗帘拉上,成东风的注意力不得不被拉回到这个小空间里,不得不面对陈语询问的眼神。
屋内没有监控,这个环境已经没法更私密了。
成东风像下定了决心,突然开了口。
“我是公司的负责人,也就是你说的实际控制人。公司目前运营良好,说实话,到底还能运营多久,我其实也不确定。公司到底什么时候可以不继续运营,我说了也不算。我仔细考虑了你说的话,我只能接受十年的刑期,再长了我接受不了了。”
成东风喝了一口茶,不再继续往下说,等待陈语的回应。
陈语在心里暗自发笑,心想你犯法了你知道吗,就算你自认是霸道总裁,在法律面前也得俯首认罪,还你能接受的就是十年,法院是你家开的啊,你不接受能怎么办?越狱?
“所以呢?”陈语没接茬,只细细思索着成东风的话。
说得如此隐晦,实际控制人应该是不便于暴露身份的大佬级人物吧,而成东风所谓的“只能接受十年的刑期”,言外之意应该是说背后的人会保他。
既然有人保他,为何他要自己出来咨询律师?
是保他的人实力不够?还是他并不完全信任那个人?
“所以……你猜我想说什么?”成东风将空茶杯放在茶台上,等着陈语给他续上,他也想听听陈语对这些话能理解到什么程度。他知道陈语是个聪明人,这从她的专业程度上就能看出来。但是还有一种聪明是为人处世的聪明,比如此时能听出他话语中隐藏的含义。
“‘所以’我猜不出来,我要有那么聪明就给领导当秘书去了,哪还用这样讨生活。”陈语把球又踢给成东风,她今天还要改一改成东风喜欢让别人猜他心思的毛病!她可不是他的员工,靠揣摩他的心思领工资。
成东风看着陈语注水、出汤,亮红的茶汤从白瓷盖碗倾泻进玻璃公道杯,香味蒸腾而起,心想今天要不要买点这个红茶回去。
陈语见成东风铁了心不再透露更多了,于是说:“十年,如果是集资诈骗的话,涉案金额最多就是几千万,最打准的就是千万以内。”
陈语没有贸然猜测成东风公司的涉案数额,如果说少了,在犯罪规模上都争强好胜的成东风肯定会认为陈语见识和格局不行;说多了,又可能会让多疑的成东风误以为那么巨大的数额都能做到刑期不超过十年,那他肯定也没什么大问题。
成东风点点头。
陈语几乎已经猜出了成东风的想法,“那么,你的目标就是把罪名定在“非法吸收公众存款”上,这样不管涉案数额是多少,不管是个人犯罪还是公司犯罪,你刑期都会在十年以内。”
成东风露出满意的神色,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公司自成立以来你就是负责人吗,或者法人?”
如果成东风也是从别人手中接来的公司,这个情况就会更复杂——前任到底有没有涉嫌犯罪?如果也到案,会对案件的侦查有什么影响?诸如此类的问题太多太多了,帮他梳理案情将是一份儿非常庞杂的工作。
成东风用指节轻轻敲着茶台,心想陈语问的这些细节不涉及重要隐私,于是坦诚的说:“不是,我是从17年开始实控公司的,之前的一年多我是公司的管理层,主要改革公司原来的一些制度,制定新的发展规划。再往前的话,半年左右吧,我是北山市大区的负责人,那个大区就是我创立的。”
“公司自成立以来就是这个经营模式?”陈语想试探下成东风对公司自成立以来的情况究竟了解多少。
“对的,只是理财产品的名字不断变化而已。”成东风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眼睛一直盯着陈语,倒也觉察出杯中的滋味淡了许多。
其实,成东风只是这公司历任老总中的一个,其他几任捞够了之后就退出了。几任老板好像在玩击鼓传花的游戏,公司传到谁手里,谁就要对公司负责。
现在,她和成东风都能感觉到,鼓声就要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