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语也觉茶汤的滋味不足了，而她接下来的问题却会更加有滋味儿。
“我们换一款熟普？你喝茶会影响睡眠吗？”
陈语突然转换了话题，成东风一愣，随后摇摇头，说：“不喝茶，该睡不着也是睡不着。”
陈语一边儿泡茶一边儿思考着该如何继续跟成东风拉扯，对面的成东风却突然像来了兴致一样抛出投她喜好的话题，“这也是你自己采的茶？”
陈语往白泥西施壶里注满水，两个手指捏住壶盖上的小钮将壶盖旋转着盖上，一点点水溢了出来。
“不是，这是一饼老茶了，做这个茶的时候我还不爱喝茶。”
第一泡茶汤陈语用来温杯，第二泡才请成东风尝尝喝不喝得惯。
“真不错。”
陈语暗暗觉得可惜。从他这个形容来看，应该是没怎么喝过茶。给一个不懂茶的人喝这么好的茶真是暴殄天物。
“其他几任领导是挣工资？分成？还是……？”陈语决定单刀直入，成东风是千年的狐狸成了精，那就用小白兔的“真诚”打消他的疑虑。
“后边的那种。”
成东风知道陈语“还是”之后省略的，是“从公司捞钱”，而捞钱的方法多种多样，至于是不是有迹可循就不清楚了。
“这些人现在都在国内？”这问题看似在问这些人会不会对成东风的事情造成影响，实际上却是在刺探成东风跟这些人的关系，也能进一步确定成东风到底是愿意为这些人背锅还是处于能掌控他们的地位。
“我不清楚，我只跟我的上一任还有联系，剩下的都不熟，我来公司的时候他们都已经退出了，从来没有见过。”
陈语感觉到成东风终于开始正常回答问题，至于成东风对这几个人是什么态度，帮他们顶罪还是各人自扫门前雪，陈语现在还不敢贸然去问。这涉及到更深层次的问题，现在问为时尚早。
“公司总共吸收的投资大约是多少？”陈语稳了稳语气，问出了最敏感的问题。
“具体我也不清楚。”成东风竭力想表现出一种坦诚，但他越是想如此表现就越是用力过猛，看上去反倒不够真诚。
当事人有时候并没有直面惨淡现实的勇气，这样的问题经常收不到直接的回复。但她跟成东风的谈话如果一直不能触及到根本，成东风就一直对实际情况没有真实的感受。
“公司自成立以来的运营模式、历任领导在任期间吸引投资的数额、有多少遗留到了你任期上、同时还要搞清楚有多少是你在任期间发生的……”
陈语端详着成东风阴晴不定的表情，感觉这一连串问题是成东风最不愿意面对的。熬夜和疲惫让陈语的烦躁按下又浮起，她也有些管不住嘴。
“我怎么才能搞清楚？”成东风眯起眼睛盯着陈语，表情极不耐烦，他想知道的是怎么脱罪，而不是去直面自己的罪。
陈语看出来面对事实真相的时候，成东风是最烦躁不安的，他内心是强大，但是面对那个随时要暴雷的公司，他还是无法平息自己的情感。
陈语笑了，“你是老板啊，你应该懂啊。我只知道公检法用的方法是‘审计’。”
成东风叹了口气，审计这条路他轻易不敢用，公安机关还没开始动手，公司内部无缘无故的进行审计，肯定人心惶惶。
“公司有什么实际经营项目？”陈语收了力道，今天不能再给成东风施加压力了，以免把他吓跑了，于是换了一个相对来说能给成东风一点信心的话题——之前成东风说过公司不是专门为集资成立的空壳公司，看来成东风认为这是他脱罪的一个重要支撑。
成东风确实想起了赵嘉言那套完善的“一个抵押物，两套抵押材料”的方法，突然，一个想法从成东风脑子里闪过：不知道赵嘉言是否征求过“她”的意见。他忍不住看了陈语一眼，似乎想从陈语的反应中判断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
此前，成东风认为那是赵嘉言个人的作品，甚至凭借着当年做律师的经验认定赵嘉言将来会成大事儿。但是，最近跟陈语接触越多，成东风越觉得，赵嘉言的许多想法应该都是从陈语这儿得来的。
想到这里，成东风的表情瞬间凝重起来，他不禁想到，如果赵嘉言曾经借鉴过陈语的想法或者经验，那么是不是意味着陈语早就对汇海财富的所作所为了如指掌了？在这种情况下，他成东风就算没有亮明身份，陈语恐怕也早就猜到了他的真实身份。
这么想来，陈语的心思也太深了，他都要自愧不如。
他又细细看着陈语，陈语正侧着头，似乎正思索着什么能置他于死地的东西。
成东风摇摇头，一个可怕的念头袭上心头，难不成真正在演戏的是赵嘉言？他佯装自己害怕到了极点，配合着他把陈语推上辩护人的位置，然后他就真被他们小夫妻俩玩弄于股掌之中……
成东风只觉后背凉风阵阵，汗毛都竖了起来，身上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对面的陈语对成东风这满脑子的暗黑揣测还一无所知，只觉得随着了解到的信息越来越多，成东风的情况也越来越复杂，以她长期做刑事律师的经验来看，成东风恐怕还会涉及另一些犯罪，比如暴力催收可能引发的故意伤害、寻衅滋事、非法拘禁等。陈语已经遇到过好几个这样的案例了，更严重的还有诈骗，比如套路贷目前适用的罪名就是诈骗罪，同为经济犯罪，诈骗罪判的比集资诈骗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重多了。
于是，陈语问他：“砍头息、高利息、强硬的催收手段都用了吧？以你们公司的体量，定个涉黑涉恶也不为过的。”
陈语不是在吓唬成东风，现在正在严厉打击套路贷和暴力催收，她手上有好几个这种类型的案子。
成东风赶紧摆手制止了陈语，“肯定不够涉黑涉恶，快别给我扣这么大的帽子，这只是我们公司的一小部分业务。”
其他业务成东风没有详细的一一列举，他不想陈语再给他罗织出什么乱七八糟的罪名，总结一句话就是：公司有很多在实际经营的业务，都有盈利性收入。
但陈语刚刚的几次提问无疑已经搅动了他的内心，他的大脑开始不由自主地胡乱猜想，不光是对自己的处境，还多了一些对眼前这个女生的好奇和警惕。
她让他感觉到危险正在逼近，以及，一种紧随其后的隐秘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