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扬难得下午能自由活动,还是托陈语的福。
陈语跟周扬约在市中院附近,约的是下午两点半,陈语提前结束了,就在中院的诉讼服务中心门口等周扬律师,这个位置比较好停车。
“你好你好。”
陈语只见一个头发有些蓬乱的男子向自己小跑而来,远远的就伸出一只手做好握手的准备,另一只手捏着几张纸正随风飘扬。
“你好,我是陈语。”陈语轻轻的跟他碰了一下手,算是握过手了。
周扬把那几张纸扬了扬,“成总让我给你的。”然后就递给陈语。
陈语翻看了一下,虽然没标页码,但是应该就是全部内容了,然后小心的放在装着判决书的透明档案袋里。
“不好意思,忘了装档案袋里了。”周扬有些不好意思,陈语微微一笑。
二人站在马路边,周扬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作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叫周扬,汇海财富的法务。”周扬突兀的开始了自我介绍。
陈语虽略觉尴尬,倒也只能接着往下聊,“你好你好。”
“您是主做是什么案件的?”周扬问。
陈语毫不犹豫的答道:“各种类型的都做一点儿。”
周扬因陈语没有直接回答自己的问题而继续追问道:“那你是要给我们公司做什么案子?”
陈语只能继续撒谎,“我是帮赵律师收一份材料,赵嘉言。”
周扬不无羡慕的说道:“哎呀,赵律师名声在外,好多同行都认识他呢。”
“您也很优秀啊,是汇海的法务主管吧?”陈语记得赵嘉言曾经说过周扬律师才是汇海的法务主管,虽然看上去不如赵嘉言那么伶俐,但是有些同行看上去确实普普通通,但业务能力却非常棒,人不可貌相。
“成总跟您说的?”周扬清楚的知道自己只是名义上的法务主管,赵嘉言才是成总的心腹。
陈语用笑容作为回答,“太荣幸了,竟然是法务主管亲自给我送材料,辛苦了。”
周扬连说不辛苦,“不过,赵律师今天还在公司,为什么让你帮他收材料呢?”
周扬一脸坦诚,陈语因为谎言被拆穿而有些慌乱,她只能解释说:“是给我们主任的材料,赵律师不方便,主任着急要。”
周扬似乎还是不太相信,这引起了陈语的注意,为什么周扬对这份材料到底是给谁的、做什么用,这么关心?
陈语反问道:“你对它的用途似乎很关注,是觉得这份材料至关重要吗?你觉得它能证明什么内容?”
虽然她现在不做民事案件,但她也能判断这份材料出在民事案件中根本不能做为证据使用,周扬不可能不懂,为什么还要这么问?难道是成东风的事儿到底还是走漏了风声?
“确实,没什么用。”周扬憨憨的一笑。
“对呀,真实性都无法证明的材料能有什么实际用途我也不清楚。”
陈语说的是民事案件在质证时常说的一句话:无法证明该证据的真实性。她这么说是不想让周律师看出来自己只做刑事案件。
这份材料连个公章都没有,在民事诉讼中确实起不到任何证明作用。
但是,周律师脸色却有些变了,连忙说:“真实性肯定是没问题的,保真。”
陈语心想这难不成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成东风会用这么蠢的人?
“我不是在质疑这份材料的真实性。”陈语解释道,又问:“这材料是你亲自整理的啊?”
周扬连忙否定:“不是不是。”他生怕陈语不信,又补充道:“是公司其他部门的相关负责人,成总吩咐他们做的,我接触不到这些材料,就做些法务工作,这不属于法务的范畴。对吧?”
“对对对。”陈语笑着回答道。
周扬律师搓着手,看起来更加紧张了,还回头望了几眼自己的车,好像准备伺机驾车逃跑的样子。
陈语越发觉得这个人可疑,笑着对周律师说:“哎,既然不是你的业务范畴,为什么你会觉得这份材料是真实的呢?我们做律师的要严谨一些啊。”
周扬彻底慌了,结结巴巴的说:“看出来的。”
陈语把材料拿出来,扫了两眼,问周律师:“这是公司全部的资产情况吗?”
周扬摇摇头,“我不知道啊,我只是负责法务工作。”此时他倒不像是个法务主管,像个犯了错的员工。
“那么公司每年的盈利大约是多少?这个股东会议上会提到,股东会是需要律师列席的,股东会的决议是需要列席律师签字才生效的,是吧?我大公司的业务做的还是少。”参与过股东会的周律师对这些事情不可能不知道的。
陈语盯着周扬的表情变化,果然看到周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
“我记不住了,呵呵,不是自己的钱,不惦记,记不住准确数字。”
陈语听到周扬这么说就明白了,周扬是在故意撒谎,他可以用“公司机密不能泄露”来推脱,但他偏偏要说这种听起来就是撒谎的话。
周扬心想这问题成总提前也没跟自己演练啊,自己也不知道正确答案是什么,但他确实不知道公司每年的盈利,这是实话。
“其实这份材料确实没什么用。”陈语说着看了一眼周扬,“我们主任是做公司并购等业务的。”
周扬对此项业务并不熟悉,一脸茫然的看着陈语。
“如果尽职调查用的是这种材料,这报告能用吗?尽职调查报告出了问题,不仅是律师,律所也要承担责任的。”
陈语的话让周扬心生惶恐,星辉所那么多同行的命运都跟他做的假材料有关,这责任他可担不起,焦急的问道:“那怎么办?”
“谁作假谁承担,世间万物皆有痕迹。”
周扬听了,眼睛快速的眨巴了几下,没接话茬。
“谢谢。”
陈语突然的感谢让周扬的表情更加疑惑了。
“没啥事儿我就先走了,还约了当事人。”
周扬也赶紧跟陈语说再见,二人分道扬镳各自上了自己的车。
陈语在车里看着周扬犹犹豫豫的上了一辆破烂的小车,成东风对自己的法务主管这么苛刻么?周律师的收入竟然低到换不了一辆稍微好点的车?虽然每个人对物质的需求程度不同,但是有些当事人确实会根据律师的穿着打扮和开的车来判断一个律师是否值得托付,因为有钱的律师必定是案子做的多,那肯定是得到了大部分当事人的信任,所以无论从专业程度和经验都得到了多数人的肯定,是可以放心托付的。
周扬开到下一个路口的时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自己表现如何,但是陈律师很聪明,反应很快。
作为同行,他知道虚假的材料可能会给陈语带来巨大的执业风险,甚至会让她失去律师证。
他不敢公然忤逆成东风,挨骂倒是不怕,怕的是这份材料让别的同事去做,人家并不一定会愿意提醒陈语。
他也是考过司法考试的人,对那些努力学习终于通过考试,然后又要经历一年几乎没有什么收入实习期的同行,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在能力范围之内帮助他们规避执业风险,这是他该做的。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还是有些发烫,他看到陈语上了一辆宝马,一位比自己小很多的律师,已经在事业上有如此成就,而自己却迟迟没有能力换掉这辆破车,他是有些汗颜的。
再想想自己天天卑躬屈膝的干一些破活儿,更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儿,大家都是律师,这一对比,真是云泥之别。
周扬干笑两声化解尴尬,但一个人在车里发出怪笑,让他觉得更加尴尬了,难得今天下午不用上班,他也可以正大光明的自由行了。
周扬在路边停好车,拨通存了许久也没打过的号码,感谢陈语给了他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