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成东风和颜艺各自怀揣着心思，不约而同的想起了刚刚那场和“贵人”的谈话。
邢志斌心情似乎不错，进了包间一直在观察包间内的陈设，颜艺从他的表情和眼神中能看出他对那里的喜欢之情。
他站在关公像前——
这个关公像比较特别，一般的店铺供奉的关公像要么手握长刀，要么手握书卷，这个塑像是长刀立在身后，左手拿着一卷书，邢志斌不由得点点头。
邢志斌坐在南边靠窗的位置，颜艺在中间坐下，成东风吩咐好要什么茶水之后，坐在了靠北边的位置，东边是主泡的位置，空着。
窗外的阳光照在邢志斌的后背上，深蓝色的夹克吸光，很快他就感觉到后背热呼呼的，非常舒服。
他拿起杯子仔细的端详着，判断出这应该是景德镇不算太知名的窑口出产的杯子，胎体薄而不透，杯型手感极好，这个杯子最出彩的是围绕着杯体那一圈蝇头小楷，写的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邢志斌由衷地赞叹道：“老板是个妙人儿。”
颜艺假装没有听到，装聋作哑是她近几年最擅长的。
而成东风不知道邢志斌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甚至心虚的怀疑邢志斌是不是早就知道陈语长什么样子，是在怪罪他今天故意把会面安排在这。
待成东风将茶汤分完，邢志斌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他喝了一小口茶，还算满意。
成东风不知此事应该主动开口还是等邢志斌先开口，而他到底要先说什么，竟然也没了主意，生怕说的不合时宜而得罪了邢志斌，只觉得如坐针毡，不知不觉后背竟然渗出一层汗。他看了眼颜艺，想得到一点儿有效信息，颜艺却马上躲开他的目光，看着架子上那一排好看的杯子。
邢志斌喝完茶，轻轻咳嗽一声，“律师怎么说？”
成东风懵住了，邢志斌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见成东风呆愣着不说话，邢志斌又说：“每一步应该怎么办，都要拿到台面上商量好了再实施。”
成东风听了这话马上明白，这是在批评他最近擅自行动，脸有些发烫，连忙解释道：“我现在只是在咨询阶段，还没有采取具体的措施。”
邢志斌听了，眯起眼睛瞧着成东风。
成东风连忙解释：“我只是就部分问题咨询了一下律师，并不是公司的全部情况。”他必须要让邢志斌知道即使在这紧要的关头，他也没有因为乱了阵脚而口无遮拦，导致公司的信息随便被泄露。
邢志斌没有回应，只是嘴角微微下压，这是他不满意时的表情。
成东风又说：“老板，我和公司都还能坚持。”
此话一出，他也不敢提自己最担心的刑期问题了。
邢志斌微微仰起头，仿佛在回忆着什么，喝了一口茶才悠悠的说道：“我会信守承诺。”
他盯着成东风的眼神锐利了许多，成东风也赶紧表态，“我肯定信守承诺。”
他生怕自己说的不够诚恳不被信服，又补充道：“十年，我是心甘情愿的，真的。”
邢志斌点点头，“能十年，就不会让你无期。”
成东风需要领导更明确的表态，不得不把眼前最让他寝食难安的问题先说出来，就是最新要出台的司法解释的问题。
“最早也要明年一月份。”
邢志斌语气笃定，成东风悲喜交加。喜的是领导还真的去打探了这件事儿，悲的是最晚到明年的1月1日前就要去自首，所拥有的自由不过百余天。
成东风定了定心神，有些颓丧的说：“领导，我在想我要不要年底先去自首，然后再取保候审出来，把公司的问题解决好，这样我是不是就能确保刑期在十年以内？”
邢志斌不作声，端起茶杯送到嘴边，发现是空的，又把茶杯放下。
成东风赶紧殷勤的去倒水。
邢志斌摇摇头，否定了成东风的想法。
取保候审的风声一旦走漏，不仅没办法达到他所说的解决公司困境的目的，还有可能因为他取保候审而引起投资人的激烈不满，一旦去上访或出现其他群体性事件，必将引起社会广泛性的关注，再加上这个案子本身体量就大，会导致根本没人敢出面帮成东风，那样的话后果不敢设想。
成东风急得坐立不安，如果邢志斌不能帮他争取取保候审，那他自首也没有意义，最终还是无期。
成东风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见邢志斌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终于按捺不住，小心翼翼的解释道：“领导，如果我不出来把公司的有些项目处理好，那我还得是无期。”
邢志斌没懂成东风为什么要这么说，他不是年底之前自首就可以达到有期徒刑十年以内的目标么？
成东风瞟了一眼颜艺，向邢志斌解释公司的部分集资行为涉嫌集资诈骗，“集资诈骗这个罪名的最高法定刑就是无期。”
邢志斌看上去是听懂了，因为之前何永珍跟他解释过这个问题。
“所以你可能涉及两个罪名？”
成东风点头如捣蒜，“对对，集资诈骗会判无期。”
“数额大吗？”
邢志斌问的模棱两可，成东风没搞明白他问的是公司涉案金额大不大，还是说判处无期徒刑的金额很大。
“理论上几千万就会判处无期徒刑。”
说到无期徒刑，成东风索性把前因后果都说了，“公司的情况不处理好，我自首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因为涉嫌集资诈骗的部分就足够给我判无期。我只有在自首后取保候审，出来把涉嫌集资诈骗的处理掉，这样我就只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这一个罪名，那我的自首才有价值。”
邢志斌大概捋顺了这其中的逻辑关系，但他还是不认同成东风的观点，“谁跟你说的？律师？”
成东风见邢志斌变了脸色，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他向颜艺投去求救的眼神，颜艺依旧不看她，她根本不想知道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与集资诈骗罪的量刑，更不想知道成东风到底应该什么时候自首和取保候审，只想邢志斌现在就点头同意成东风去自首。
“律师两片嘴随便说什么，你就愿意跑断腿？她让你取保候审就取保候审？什么是取保候审？她能给你办？”
邢志斌觉得成东风还是着了律师的道，完全被律师牵着鼻子走呢，把一个年轻小律师说的话奉为圭臬。
成东风没听出邢志斌生气是因为他这么大盘棋，现在竟然要由一个小律师来做主，还给邢志斌解释：“取保候审在公安机关就能办，然后我就能在外边呆一年。律师是办不了，她没有那么大的能量，这事儿她就是给咱们指明道路，具体实施还得是您啊。”
邢志斌冷哼一声，成东风被这个律师吓唬得已经蠢到家了！
“我还以为她不仅给你指明道路，已经把关系都给你疏通好了！”
成东风的大脑高速运转外加紧张已经停滞，不知该如何理解邢志斌的气愤，更不知该如何理解他的话，他嗫喏着说：“领导别动气，是我没说清楚……”
随后，仔仔细细解释，之所以要取保候审是因为现有的时间已经不够他把公司涉嫌集资诈骗的项目处理好。
“到底能有多少数是你说的那个集资诈骗？”
“不低于十亿。绝大多数是遗留问题。”
成东风终于说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邢志斌哑火了。不是成东风任上发生的事情，强行要求他为前任背锅，谁也不能同意。
邢志斌终于明白对面的人敢要求取保候审的原因了——这些会导致成东风被判处无期徒刑的项目，其实与他没半点关系。
如果不给成东风取保候审，争取到处理涉嫌集资诈骗的这些项目，成东风是可以选择不对这些项目承担责任的，那问题将更加复杂，很有可能鸡飞蛋打。
邢志斌想通后，下达了最后的通牒：“以后见律师带上颜艺。”
颜艺听到自己被点名，心头一紧。这工作她可不想参与，但又不敢拒绝。
“等消息吧。”邢志斌扔下这句话起身就走。
成东风也不敢再问，是等自首的消息还是取保候审的消息？
他总担心自己没有把事情说明白，领导没有理解其中的利害关系。
如果邢志斌不守约，自己面临无期徒刑不假，只不过到时，他一定会把他邢志斌也拉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