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开我，我可以证明。”沈星河面不改色。
王老六媳妇一个眼神，架着他的人松手了。
沈星河从袖子里摸出一块腰牌来，上面赫然印着一个“沈”字。
11
“哦，今天有大收获。”
王老六媳妇很满意，竟然真同意了。
她把小灵通押出来，扔给我：“你们走吧，沈公子留下。”
不行，王老六媳妇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
等真得了银子，恐怕她会撕票。
“不，沈星河，我留下陪你。”
我撞进他的怀里，很委屈。
比小时候挨王老六媳妇十多个耳光还委屈。
“清梦，听话。相信我。”
他双手捧起我的脸，狭长的狐狸眼像月光下的野鸡山，安静又悲凉。
“你活着回来，求求你，我想听你讲一辈子故事。”
附在他的耳边，我小声说。
“你不要我大哥了？”
这个时候还斤斤计较，真够小心眼的。
“我选你。”
他的狐狸眼又笑了，又捏了捏我的手。
走出隔壁山头，小灵通还趴在马夫怀里哭哭啼啼。
我心底已经有了计较。
遣散寨子里的兄弟，我要报官，两个山头一起完蛋。
只要沈星河活着就好。
一到寨子里，我让马夫和小灵通安排其他人赶紧走。
得找个证物，证明他是沈家公子，我冲去沈星河的房间。
床上翻了一圈，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摞给我讲过的话本。
床底下放了个木盒，看着眼生，不是我的。
用锤子砸开锁，盒子里是几张纸。
我打开一张，顿时浑身的血液都冷了下来。
那几个字我认识，野鸡山地形图。
标注好了山上的土堡，壕沟，泥滩，小路以及建议进攻路线。
记忆里的线索突然串联了起来。
赖着不走的沈星河，毫无动静的沈府，有脚环的鸽子，他反复试探我认不认字，他要我行万里路，我带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完了整个野鸡山……
原来如此，什么手把手教我变嫂子，什么兄弟阋墙，都是假的。
我瘫坐在地。
突然小灵通推门闯了进来，她跑得气喘吁吁：“寨主，隔壁山头被官兵包围了，现在起了大火，不知道沈星河……”
“他没事，可能下一个就是我们。”
纸从我手中脱落，掉到地上。
小灵通不明所以，她拾起一看，马上捂嘴：“啊？！这是什么？”
我忘了她不认字。
没等我解释，马夫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寨主，隔壁山头着火啦！我家少爷……”
直到他看到了小灵通手里的地形图，沉默了。
他俩早都串通好了，都是装的。
每一步，都算得很精准。
小灵通干着急，她摇马夫胳膊：“这上面都画的什么呀，快告诉我！”
“是我们山头的地形图。他俩一早就算计好了，摸透地形后，就叫来官兵。一窝全灭了，就像隔壁山头一样。”
马夫忙着解释：“不是，我们原来是这么打算的，但……”
他没“但”出来。
小灵通突然跳老高，给了马夫一巴掌。
又干脆又响亮，吓我一跳。
马夫被扇得退后了几步才稳住身形，不再说话。
妈耶，该不会在隔壁山头受了王老六媳妇影响了吧，好怕怕。
小灵通过来把我拉起来：“寨主，我生死跟着你。”
站在院子里，隔壁山头的大火染透了半边天空。
本来要遣散的弟兄们都没走。
为首的吴老二说：“家就在这，寨主，我们往哪儿逃啊？”
大火烧了半夜，火势慢慢变小了。
可怜的王老六媳妇，一辈子没名没姓。
到死都挂着王老六的名号。
12
门外守卫跌跌撞撞跑进来报告：“寨主，官兵来啦，官兵来啦！”
不用他说，门外地动山摇的阵势，我听得很清楚。
身后的兄弟们都扛起了锄头镰刀，义愤填膺：“走，跟他们拼了！”
本来他们有刀护身的。
是我一意孤行，让他们变成手无寸铁的农民汉。
我把杀人犯带进寨子里，帮他杀人。
站在山门前，沈星河身后的千军万马挤了进来。
他们举着火把，身上还有隔壁山头的人血，冷冷地看着我们。
马夫小跑着过去，站在沈星河身旁。
沈星河坐在高头大马，夜色太暗，面目模糊不清。
“野鸡山山头已经被沈家军踏平，从此以后你们可免其困扰，自当安居乐业。”
说完，经历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他最终调转了马头。
千军万马跟在他身后，又地动山摇地走了。
“刚才那个是沈家公子嘛，好威风！”
吴老二，你的重点偏了好嘛。
“欸，我们以后是良民啦，不用再顶着野鸡山的恶名了对不对！”
还是有脑子清楚的，我很欣慰。
身后的弟兄们欢呼成一团，他们相拥着进寨子去庆祝。
只有我和小灵通两个单身狗抱团取暖。
“寨主，沈公子帮我们洗白了？！”
还算明白，我点头。
“那，刚才我那一巴掌是不是有点重了？”
恋爱脑，鄙视。
13
马夫和沈星河走后，没再出现过。
小灵通很惆怅：“寨主，该不会出事了吧？”
我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想开点，万一死了呢。”
活不见人，人间蒸发了一样。
哼，我也没闲着，小灵通救下来的小公子，三天两头上山找我。
“你别老找我，别人会误会的。”
我口是心非。
小公子绞着手指扭捏半天，才开口：“吴老二的妹妹我挺喜欢，你看能不能……”
不能，能个屁！
山上的日子很悠闲，常常花开花落，才知道又过了一年。
今天是山头大喜的日子。
我喜滋滋地从裁缝手里接过红裤，红裙，红缎绣花鞋。
裁缝是个嘴甜的：“恭喜恭喜啦！”
一出门，和迎面进来的人撞个满怀。
马夫？！
他呆呆看着我手里的东西，问：“你这是……”
没等我说完，我转身就走。
走了几步，我觉得不解气，又回头：“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欢迎来喝酒啊！”
看我们寨里的兄弟不揍死你。
日暮时分，成亲流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很快就到了拜堂环节。
我正看得开心哪，两个大高个直愣愣闯了进来。
沈星河？！
他长腿迈得挺快，三步并两步冲到新娘面前。
小公子慌了，忙上前阻止，被沈星河甩到一边。
“你要嫁他？”
沈星河一把抓住对方的手。
新娘子被吓得够呛，挣脱掉他的手，连连后退。
沈星河又向前逼近了几步，腮帮子咬得紧紧的：“你明明知道我心意的。一年了，我每晚想你想得睡不着，又不敢来找你。我立了功，皇上要我娶公主，我不肯，被关了大半年。眼下爹娘终于同意了，你又变了心意吗？”
新娘还蒙着盖头，躲到了小公子身后。
总高高在上的沈星河，此时像个纸片人，风一吹就会倒。
小公子快急疯了。
他护着新娘，边朝我喊：“清梦姐，你到底管不管啊？”
沈星河愣了一下，朝我看过来。
我本想跑的，沈星河湿润的眼睛看过来。
脚下像生了根，我便走不动道了。
14
他大踏步朝我走过来，眼神狠戾。
旁边的马夫很懂举一反三，一看盖头下不是我。
也急了，他冲到新娘前问：“小灵通，你要嫁给他？”
“哎哎哎，你别……”我话没说完。
沈星河一把把我拦腰抱起扛在肩上，走出大堂。
呜呜，我倒立也晕啊。
余光里，小灵通从马夫的背后走过去，拽着耳朵把人拉走了。
麦子又熟了，门外是成堆成堆的麦垛。
沈星河把我放在麦垛上，俯身压下来。
他的泪落在了我的眼角：“清梦，十几年前我给你取名字的时候，你说你要嫁给我，你说话算数吗？”
我伸出手帮他擦干眼泪：“当年也没觉得你那么爱哭啊！”
其实早在相处的那几个月里我就知道，当年我救的那个男孩，不是沈家老大，而是沈星河了。
毕竟这世上会叫我“臭丫头”的人，大概就只有他了。
十几年前，王老六又出去采花，王老六媳妇气极。
逮住前去寨里讨饭的我，一连扇了十来个巴掌。
我脸肿老高，不敢回野鸡山，怕引起纷争。
就躲在山下河边玩，顺带等王老六回来。
草丛里似有呻吟声，我握紧手里的小刀慢慢靠近。
走近了，才发现一个男孩半身浸在溪水里。
我吓一跳，又走近点：“喂，你怎么样？”
他堪堪抬起头，模样很是漂亮。
就是眼神不太友善，他还朝我扔石头：“滚开！”
还挺凶，我瘪瘪嘴，坐他旁边玩水。
他又呻吟，底气还挺足。
我听得不耐烦：“我觉得你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他凶狠地扭头。
估计是看到了我发面馒头似的左脸，语气好了点：“那麻烦你抢救一下。”
我虽然比他矮，但我自小没少干粗活，力气大。
一路拖着，把他拖到附近的小山洞。
一条人命，就活了下来。
小溪水，简陋的饭，寨子里有的药，我都搬了过来。
仅仅过了一天，他便恢复了力气。
靠着石壁，他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臭丫头！”
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以前是娘亲温柔地叫，后来是王老六媳妇巴掌落之前的预告。
“呵，臭丫头，哪有女孩叫这个名字的。我给你取一个如何？”
我点头。
“清梦，你觉得怎么样？”
我品了半天，懵懂的，觉得不错。
随后他又道，“其实我觉得‘臭丫头’也不错。”
我又点点头说道：“‘清梦’我也很喜欢。”
他看着我笑着说，“你救了我，我无以回报，书里说要以身相许的。”
外面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沈公子”“沈公子”的呼喊此起彼伏。
我忙跳出洞外，朝他摆手：“你赶紧喊人来救你吧，以身相许的事以后再说。”
哎，忘了问他叫什么名字了。
“你救了我，我无以回报，书里说要以身相许的。”沈星河俊美的脸不断凑近：“清梦，我来以身相许了。”
“欸，你大哥……”
“我大哥早都娶妻生子了，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你选了我，不退货。”
嘟着嘴，他的吻就要落下来。
骗子！
“慢着！”我一把抵住他的胸。
“这一年我可读了不少书，满船清梦压星河，应该是我压你！”
“有道理。”
沈星河翻身在一旁躺下，手脚舒展开：“来吧来吧！”
我跳下麦垛，撒腿就跑。
沈星河在后面玩命追：“清梦，等等我……”
等你，做梦吧，骗了我那么久，还晾了我一年。
罪大恶极！
你也等一年以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