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帷幔下,恍若无形的轻绡遮盖住了容凛血肉模糊的背部,他额上沁了一层薄汗,一缕墨发沾于颊上,眼眸轻闔,唇色浅淡。墨炎步入房中,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他入云门数年,还从未见过容凛如此虚弱的模样。
容凛只是假寐,此时感受到墨炎的气息,缓缓睁开了眼睛。
“何苦来哉?”墨炎盯着他毫无血色的唇,将折扇搭在掌心。
烛光暗淡,容凛只是沉默。
墨炎坐在他床边,将折扇往外一指,灯中烛火瞬间明亮了几分。
灯火下,墨炎长长的眼睫往下垂,凤眸的眼褶精致而文秀,不似平日那样轻佻慑人。
“我以为我们是无话不谈的朋友。”墨炎低声道。
容凛微微一笑:“墨炎,平日你用青鸟笺向山下传讯,上面的内容也是我可以看的吗?”
青鸟笺属于符篆的一种,是祁阳大陆最珍贵的传讯工具,风雨不侵,火烧不毁,定向而飞,只有特定的收讯人能看见其中内容,其他任何人妄图窥视,青鸟笺都会瞬间化作飞灰。
在云天界,一张青鸟笺可值千金。而每张青鸟笺只能使用一次,用后形同废纸。因此,墨炎要用青鸟笺来传出去的消息,一定是机密。
“……”墨炎顿时语塞。
他吃了一瘪,别扭道:“好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也不该强求你敞开心扉。”
容凛宽慰他:“墨炎,我不在乎你的来历。”
“我知道,我也不在乎你的,”墨炎好看的眼皮抬起,语速先快后慢,“我只是……”
“只是关心我。”容凛替他补充道。
“我们是好朋友、好知己。你当我是为了谁留在这里?”墨炎瞥了他一眼,以愠色掩盖自己的羞赧,将折扇一展,在胸前摇动,“天大地大,我墨炎哪里都可去,何必拘于云门?我只是从未遇到像你一样对我胃口的人。”
此时的墨炎一双凤眸似晴光映水、潋滟生辉,容凛看进他眼底,只觉波心一点荡漾,万物缓缓铺陈,然而这些镜像对容凛来说却犹如万花筒的碎片般,深深地扎进他心底。
万家灯火,何处是吾家?天下之大,何地是吾冢?见弃之人,吾将何往?得墨炎为友,是他之幸,但要墨炎为他而留,他又何德何能?
容凛缓缓地坐起来,轻绡从他背上滑落,现出一片刺目的斑驳伤痕。
“你要做什么?”墨炎把折扇一合,大有要将他按回去的架势。
容凛从储物囊中拿出一个琉璃盏,递给他。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此物名梧桐盏,乃琉璃酒杯,是我为你准备的生辰礼物,愿你平安吉乐,岁岁常欢。”
这琉璃酒盏晶莹剔透,杯身由两片栩栩如生的梧桐叶合包而成,形似凤凰振翅,一看就绝非凡品。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墨炎的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虽说后日就是他的生辰,但他没有期待能收到礼物。
墨炎对梧桐盏爱不释手,他将这琉璃盏对准灯火,闭起一只眼看它,只觉一股难以言喻的古朴真意直冲天灵,渗进他的四肢百骸。
墨炎当堂愣住:怎会如此?这梧桐盏难道与他有什么渊源不成?
*
自从尝过灵果,云霜便爱上了灵果的滋味,但她把缥缈峰各处的灵果都试过后,总觉得聚云峰寒月轩的灵果味道才最好。
才穿越到修真界不久的她,还未能适应辟谷的生活。这夜,云霜终于忍不住肚内的馋虫,御剑到寒月轩附近去摘灵果。
夜深人静,灵果正在吸收月光精华。小溪旁的这一株果树上,灵果个个圆润饱满,长势喜人,在月光下闪着诱人光泽。云霜迫不及待地摘下一个送进嘴里,又将其余灵果收进储物囊中。
喜上眉梢之际,云霜眼角余光瞥见溪边的一抹白影,吓得差点尖叫出声,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个白影是容凛。
容凛此时也正看向她的方向。四目相对,云霜微微尴尬,也不知对方已经看了自己多久。
不过,此时离容凛受刑才堪堪过了几日,他应该卧床养伤才对,怎会在这个寒凉的夜晚独自坐在溪边?
云门中总不会出现冒充成容凛模样的邪崇吧?
忽然,容凛眼神一凛,双指并拢朝虚空一划,一道疾风从云霜脸颊刮过。云霜本能还击,才见一条灵蛇从自己脚边的草丛闪窜而过。这灵蛇虽然无毒,但被它咬上一口却十分疼痛。
云霜挥出去的剑气被容凛侧身躲过,砍入泥土三寸。
“对不起。”云霜语带歉意。
方才那道法术的气息如松风月海,证明面前之人是真正的容凛无疑。他方才出手帮了自己,自己却差点伤了他。
“无妨。”容凛答道。他容色殊绝,一身云锦,在月光下显得清贵逼人。
云霜一时失语。
正在此刻,一道身影从天而降,将云霜从这尴尬的氛围中解脱出来。来人红衣艳绝、肆意张扬,正是墨炎。
云霜灵机一动,先发制人:“说来你们也许不信,我最近在云门中发现邪崇的踪迹,故而深夜追查至此,并不是故意打搅你们二人相会。”
墨炎与容凛四目相对,而后又不约而同飞快将视线移开。
大师姐这话,听起来倒像他们二人有什么暧昧似的……不过大师姐向来耿直,这应该只是她的无心之言。
“大师姐且慢!”看出云霜就要御剑离开,墨炎把她叫住,“此事非同小可,我方才已传讯掌门,掌门命你我同往云华殿,详细禀告云门出现邪崇一事。”
不是吧?云霜立于斩雪上准备离去的背影一顿。
这只是我瞎掰的啊!
想到师尊云勉每每看向她时那道深不可测的目光,云霜从心底泛起寒意。在这云门中,她最不想面对的人就是掌门师尊!
墨炎啊墨炎,你何时变得这么有责任心了?!
然而,云霜纵有千言万语,也只化作冷淡的一句:“出发吧。”
她只能用尽毕生的才智和演技胡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