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与此同时,另一边岳豫笙也已经进了召闻殿在三呼万岁之后叩拜于阶下,九龙宝座之上,魏帝端坐其中,因已至夜深,那至高无上的珠帘皇冠已放在案侧,头顶取而代之的是金冠发簪,花白的头发梳理的十分紧致,不留一丝残杂暴露于外,额头上虽有细纹纵横,但其目光之锐利丝毫不像一个年过花甲的老者。
只见他将手中的御笔放到一旁,正欲批示奏折也顺势合了起来。然后缓缓的站起身来,双手撑住案桌高高的耸起肩膀,俯视着跪在下面的岳豫笙,如此模样好似一只苍鹰注视着猎物准备随时扑翼而下,过了片刻,他的肩胛稍稍松懈了一些。威严的神情也随即和缓,脸上溢出一丝笑容。
“豫笙,连日赶路辛苦了,快起来吧!”
岳豫笙虽得了御准站起身来,却依然谨慎,低着头似乎在等着什么。
“此行收获如何?”
魏帝从御案后绕了出来,松了松筋骨,然后抬头瞥了一眼身边的老太监,后者立刻将殿里的守卫喝退。待这空旷的召闻殿里只剩下最后的三个人时,岳豫笙才开始回话。
“启禀父皇,儿臣与国公爷领谕旨参与耀首天极之争,历时一月有余,国公不负众望为我大魏赢得天下第一枪名号,而儿臣……却惭愧的很,虽已拼尽全力,但终究折戟与五绝之前,有失朝廷期望,特来请罪。”
说着又要跪下,却被走到身前的魏帝一把扶住。
“既已尽力,何罪之有。朕封你为御行司掌尊,派你前去岂是为争名尔?众所皆知的就不要讲了,朕想知道的是什么?你应该明白。”
说话间魏帝的目光变得异常冷酷,他紧紧凝视面前的岳豫笙迫切的等待着。
“是!此次耀首天极之争四国总共去了三万余人,其中数我大魏群侠最为众多,共计一万四千人、其次是迦陀八千人、南野五千、道宗三千。从人数来看,这二十年间,父皇奖励生育、提倡尚武、扶持江湖门派的国策已然有了成效,我大魏可用战力急剧攀升。”
“一万四千人……裘弗,国境之内有多少门派,在籍人丁是何数?”
魏帝沉吟间,转头问道殿里唯一留下服侍的老太监。
“年初,户部上报的数字是门派八百六十三个、在册人口六十四万有余。”
“恩……”
魏帝点了点头。眼睛都快迷成一条细缝,又问岳豫笙道:
“这一万四千人,能代表目前魏国武林中人的战力吗?”
“至少可以代表大部分年轻一代的水平。”
对于岳豫笙的判断魏帝没有丝毫的怀疑,这位平民驸马,出生于军旅,少时游历江湖,对四国武林的状况可以说是朝廷中最为熟悉之人,因此魏帝才会将掌管情报的御行司交他,而事实证明魏帝确实知人善任,在岳豫笙带领下,御行司除了玄机阁之外几乎渗透了魏国的每个角落,情报收集之高效、判断之准确远胜以往。
“那你认为目前大魏的实力,在四国中是个什么成色?”
魏帝转身在岳豫笙面前来回踱步。
“不如道宗,接近迦陀,已超南野。”
“噢?细细解来。”
“道宗之强,一是新人不断,此次他们参赛的三千人中除了少数一些年长者之外几乎都是青壮年,虽然是四国中人数最少的,却能在天极塔前成为幸存者最多的国家,实在惊人。其二是顶级战力的高度难以估量,虽然耀首天极二十四年一开,登顶即得天下第一称号,但要论真正无上的武者恐怕只有道家三先天才当得此名。”
“此次赢得天下第一掌的虚华微霞陆太生便是三圣之一太清御虚清无曦的末徒,他的虚玄天绝掌在我看来似乎只得皮毛,却依然凭此神功傲世群雄,简直不敢相信若是此招式在其师手中而出会强到什么地步。第三便是隐士众多,实力不可估量。短歌行诗步为尝在道宗不过微末之士,却能和上届的天下第一棍楼至尊者碑丘和尚同归于尽,而这样的人到底还有多少实在未知。”
“恩,看来道宗之强确非大魏一代人可以赶超的,朕有生之年难以实现了,也罢,只能寄予后来者了。”
魏帝嘴上虽叹息,可面容却无遗憾之色,他挥了挥手示意岳豫笙继续。
“除了道宗之外,迦陀的实力也亦是强劲,来参加耀首天极之的佛子八千人里大部分是青壮僧俗,以及各寺的方丈主持,实力能代表佛国内部青壮年以及国家的中间力量,从此次的争斗来看,战力应与我国在伯仲之间。”
“二十年……二十年的苦心经营总算上追上来了,当年与迦陀之战,朕以为魏国人口、财力、军士能力都远在其之上,起兵六十万怎么打都能将国中只有二十来万战力的佛国给灭了,却何曾料到三十万先头部队才过边境就被值守的七万僧兵打的溃不成军,后面的救援也无法突入汇合,朕当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将军和谋士居然会在大营之中被几个和尚轻而易举的或斩或擒,朕引以为傲的兵卒居然面对一个人镇守的关隘战至覆没也未能踏入。那一战彻底的打醒了朕!回朝之后,当即下令,除在任老臣之外,凡入朝为官者,不论文武皆要通战事,精搏杀之技,不会武功者绝不予录用,此条铁律执行至今除了南薰北哲这两朵智花魁首破例之外,再无更改。或许正是因此才有了如今的国家鼎盛之象,不易,不易啊!”
“据说当时老臣们对此颇有微词,甚至有人暗中嘲笑父皇,说魏国朝堂从此莽夫当政,可这二十年的国家越来越强盛,确实证明了父皇眼光卓绝。”
“呵,这也是迫于无奈啊!”
忆起二十年的变革,魏帝感慨非常,但再难再多质疑也终究是过来了,魏帝收敛心神拍了拍岳豫笙的肩膀,然后用手朝老太监裘弗比划一番,后者离开跑到殿外,不一会命人抬来两个坐垫以及一扇屏风置于二人前。等下人们都退下了。魏帝在裘弗的搀扶下坐到了其中一个垫上。
“豫笙也坐下吧。朕其实最为关心的是南野!要听你好好说一说。”
“是,谢父皇。”
岳豫笙小心的跪坐在一旁。继续说道:
“此次南野派遣的五千人,除了几个部族的族长之外,几乎是皇族的亲卫,由右威将军绝天尺努戈八列带领,本应是精锐中的精锐,但战力却稀松平常,大部分人几乎连山下的第一关都没过,耀首天极之后留守的八百步卒在得知将军身亡竟然还妄想在傲世山下伏击国公结果被接应的沈宁全部斩杀。既无章法又没智谋。造成军力下降的主要原因还是源于现任蛮王多葛威望日衰,为了平衡国中势力,边境战事都让其他部族出征,以此保存实力,但这样一来兵卒得不到战阵的洗礼,则变的脆弱不堪,而族落为了不在与我军的交锋中覆灭则必然将人才留为己用。同时也间接的导致了南野朝中人才凋零,且矛盾日增。照此情形发展下去用不了几年南野国中必然内乱。”
魏帝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但转瞬即逝,接着问道:
“那在你看来,朝中战力如何?”
“镇国侯爷枪法、内息根基已入化境,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等高手,而安邦四帅,虽实力稍逊,但要是拼尽全力亦能以死换伤重创任何一位绝顶之士,即便此次耀首天极换他们去或许也能拿下名次。而二十四杀神中儿臣的实力较为中等,我能战到只剩五绝,他们也能,甚至其中某些人还有机会一争魁首。”
“恩!不错不错!”
魏帝若有所思的沉吟了片刻,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立刻又变的锐利起来。
“天下第一剑古亦殇,大魏既然有如此能人,为何朕从未听你们说起过?”
“此事儿臣正欲禀报父皇,但涉及到一些消息外透,先行请罪。”
说着岳豫笙又再次跪倒在地。
“什么消息?透给了谁?”
魏帝收敛了宽容狐疑的看着他,同时手上不停的敲打着地板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事情是这样子的,古亦殇此人儿臣也是第一次听闻,就连神出鬼没、无所不知的鲁家和已经深透四国的玄机阁也不知此人来历。就好像凭空冒出来的一般。儿臣从耀首天极出来之后,便飞鸽传令御行司查寻此人痕迹却没有任何结果,迫于无奈只能与玄机阁合作,用耀首天极塔内的比试信息交换此人来历,直至今日在入宫前才获得了一些眉目。还请父皇治罪。”
“这么说你去醉花楼就是为了回收这个情报吗?”
岳豫笙没有想到魏帝居然对自己动向会如此的了如指掌,当即吃了一惊,鬓角一侧瞬间生出了汗粒。
“呵呵,莫要紧张,朕对你们寄予厚望,就如同己出,自然要多加关心。起来,赶紧起来。你实心为国,这点小事担不上什么罪,朕知你素来高洁,为了这情报不惜自染烟花。难为你了。”
魏帝说着脸上洋溢起怜惜的温情,起身将岳豫笙扶了起来。
“豫笙,以后只有你与朕二人,不需如此生分。”
“是。”
岳豫笙虽然嘴上答应着,却更加谨慎。
魏帝无奈的笑了笑然后又转回正题。
“说说古亦殇吧。”
“从玄机阁得来的情报,此人身份依然扑朔……陛下可还记得天境剑宗。”
四字一出,魏帝神情立刻凝固,就连站在他身后的老太监,也吓得后退了两步。
“他跟东方一叶,是什么关系?”
魏帝声音变得严厉起来。
“没有任何关系!”
“噢?”
魏帝的脸上又泛起了狐疑。
“据说在东方一叶被通缉之后,天境剑宗新任掌门穆义为了撇清关系,带领门下弟子全力追捕,最终在祁阳山被东方一叶杀害,至此门派群龙无首,陷入内乱,而这个时候古亦殇加入了天境剑宗。”
“……噢?朕当时虽然无暇涉及江湖但却也听说那时的天境剑宗已经没什么有能人了。”
“是的,三年后,天境剑宗被悲欢剑门所灭,古亦殇也随之消失。而与此同时屏州名门望族叶氏以赏剑、铸剑、剑舞三绝名扬天下,他们建立的锁剑楼轰动一时!据说当年甚至连陛下也……”
“恩!也就是那年锁剑楼门主叶冉谦进京请见,据说他得到一块天外之物,不但坚韧无匹而且紫光夺目,是古往今来从未有过的铸材,他愿意用此神物为朕造一柄绝世利刃名曰:帝剑.紫薇!可后来直到锁剑楼覆灭朕也未能见过此刃!”
“果然……”
“怎么?难道……”
岳豫笙坚定的点了点头!“
在耀首天极之中,古亦殇称其配剑为清漪,此剑闪烁紫霞之光,锋利无比,乃绝世之作。而据玄机阁的情报上说,锁剑楼家门主叶冉谦有一独女名唤叶清漪,但据说她生前有个无门无势不受叶家喜欢的恋人。现在看来应该就是古亦殇了。后来叶家被灭,据说锁剑楼上插满了无数利刃,其间残留的剑气一直持续了数十天才消散!如此杰作应该也是他所为!”
“那他现在人呢?”
魏帝高高的抬起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没有回大魏,直接去了迦陀!”
“哈哈!这是宿命吗?”
听到这个消息,魏帝脸上突然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岳豫笙不敢搭话,静静的等待着。
“裘弗,朕如果没记错。双花之一的叶南薰也是屏州叶氏旁支吧?”
“是的!陛下记性真好!”
魏帝瞥了一眼老太监,转头问岳豫笙道:
“听说耀首天极之上荒夜清魂虞沉萧那个女魔头也去了?”
“是的!父皇。”
“那她现在也应该在迦陀与魏国边境之间吧?”
“父皇英明!最后一次出现在佛魏边境三州之一的陈州!是否需要儿臣去带人将其剿灭!”
魏帝得意的摇了摇头!
“这不是你的事!下旨叶南薰,给他两条路,一、要么将古亦殇和虞沉萧驯服!为国效力。二、如若不行将两人的头颅以及武器承上也可算是交差,这件事限期一年。如果做不到那就把他自己的脑袋送回京城。然后再传一旨给四帅之一的慕容悬止令他全力配合叶南薰并行监督其行为,如有懈怠或不轨,可先斩后奏!”
“儿臣即可去办。”
“你就不要亲自跑了,吩咐手下去吧,再过一个多月便是朕的寿辰,你若不在华霑脸上何来笑容。”
“是……”
岳豫笙领了旨小心的退出殿门,一直到离开皇宫这才算松了口气,轻轻抖落了一下自己的领口,这才发现贴身的衣襟几乎全湿透了,一时间倦意便涌了上来,对他而言短短对奏竟比昼夜不歇的奔波还要疲惫。殿门口等待的家奴见驸马出来了便迎上前去,将其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