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太子收拾了一番心情之后让伽蓝先回东宫,自己则去了召闻殿,被惊出一身冷汗的魏帝看到太子安然无恙的出现在了面前,悬着的那颗心总算是放下了,脸上短暂的担忧也随之被冷酷遮掩。
“袭击你的人是谁?”
“儿臣不清楚……大理寺也还在审问。”
“听说逮到的是个迦陀的僧人……难道你就没有往下深思吗?”
魏帝凌厉的目光,逼问般的口气压迫得太子不敢抬头。
“绝不会……至少现在掌权的佛帝世尊没有这样做的理由!”
“好!那会是谁?是谁想杀你?杀了你之后谁会获利?”
魏帝每一次提问的同时脚下的步伐都一步步逼近太子。
“……”
可太子却沉默不语。
“是不知道?还是不敢想?”
此时魏帝的面容的快贴到太子脸上了。后者眼眶又红了,随即跪倒在了地上。
“父皇,儿臣不敢去想,也不想知道。从迦陀回到魏土,孩儿只想以仁德宽慰人心,以慈悲化解仇怨,却没想到这一切的付出得到的不是善意的回馈而是莫名的嫉恨,因此还害死了这么多人……儿臣真的有些迷茫了……”
魏帝俯视着自己泣不成声的儿子,用冰冷的口吻唤道:
“起来……”
见他没有反应,随即变的更加严厉:
“起来!!”
太子颤颤巍巍的慢慢起身,还没站稳就被魏帝一把按着脑袋扯到自己肩膀上。在这偌大的召闻殿里,即便身无一人,魏帝还是尽可能的压低了声音。
“知道为什么你的善意不被人接受吗?”
太子努力的摇了摇头。
“是以为你没有为君者的自觉!朕不管你抱着何等的信仰,要成就怎样的天下!一旦你要实现它,必然就会遭到反对!不论是利益受损者,还是莫名的不满者,他们会像蝗虫一样的蜂拥而至,尽一切可能扑倒你!牺牲和杀戮从来都是无法避免的,你只有主动的投入战斗,才能尽可能的减少伤亡。……比如今天……死去的韩崇,如果你足够警惕,参与谋划,主动来指挥这场布局,岳豫笙就不会把你当做婴儿一般的保护起来,那韩崇就不会白白的被当做争取时间的弃子!”
“父皇,怎解?”
“哼。”
魏帝冷笑一声。
“从现在来看,此局必是张栋庭所布他肯定是查到了什么,所以才会铤而走险以你为饵,若你能尽早察觉,并与其合谋,到了外使驿馆亲自肯求迦陀来使相助,凭着你太子的特殊身份,迦叶尊柏舍必然会答应,届时将他们易容成你和伽蓝的模样混进车驾再加上里面的岳豫笙,你自己想想以他们的能为还需要韩崇牵制吗?只要拖住三个凶手,等沈宁带着的京都卫以及御行司一到,三人手到擒来,那么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会死……”
听完魏帝这番算计,太子无言以对。
“……”
“醒醒吧,榕儿……父皇老了,你不能再这么混混沌沌了……朕今天给你交个底,仁慈并无不好,但你要驾驭仁慈,必须有足够的手段,道义如果不行,那就用力量去征服,当无人敢反对你的时候,你的善才能得以弘扬,而在此期间所有的牺牲才会有价值,所有的杀戮才会化为功德。”
说到这里魏帝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慈父般的笑容,擦了擦太子脸上的泪痕。
“努力去做吧,为父今天的这个朝局就是为你而设的。好好的守住它。”
“是,父皇。”
魏帝的这番话如同捅破了搁在父子之间最后一层窗纸,太子感激涕零的跪在了地上磕了许久,等心情平复了,魏帝才让他回了东宫。
而就在太子前脚刚踏出召闻殿,裘弗便手捧着张栋庭上呈的简报递给了魏帝,
后者急不可耐的一把夺了过来,只见上面这样写道:
“初七,凶犯在礼部择选太子妃其间,杀害禁军教头田尹、富商白叁章、御行司掌使苟渠、行刺三州节度使叶南薰之妹,叶南彩未遂、户部尚书朱详之子失踪。从现场痕迹以及死者留下伤口来看全是由指法抓功造成,根据幸存者叶南彩描述凶手特征,初步认定为江湖杀手荒夜清魂虞沉萧。十二日夜凶手再袭驸马府造成两名侍卫身亡,公主受惊。后窜逃城南再次行凶,杀害前刑部尚书许铮并手提户部尚书朱详幼子尸体,被驸马岳豫笙拦截,侥幸逃脱。案发现场驸马府两名侍卫皆死于指法抓功,朱详幼子颈部被拧断亦死于指法抓功,而刑部尚书许铮颈部断面整齐因是被利器切割,初步断定凶器为刀。“
”经驸马岳豫笙对凶手的描述进行比对,作案者疑似虞沉萧。今酉时凶案再发,歹徒二男一女,袭击太子銮驾,杀害护卫禁军五百人,禁军副统领韩崇殉职,好在事先防备周全又得征北大将军郁劫刹及时相助,太子无恙,至此凶犯二男皆毙,女犯因迦陀僧愿难相助侥幸逃脱,愿难被擒。据其招认:此人原为虞沉萧同乡竹马,虞因魏迦之战遭逢巨变而性情大改,其苦苦寻觅先赴天极再至京师只为劝虞从善,今误认凶犯至其走脱,甘愿领罪。臣以为此涉及魏迦关系,不易草率行事。而逃窜之逆犯已入穷途,当留活口使其招认,必能一揭幕后黑手,平息京师之乱。”
魏帝看完之后默不作声,反手递给裘弗,后者拿过来细细读了一遍。立刻眉头就皱了起来。
“嘿,这张栋庭是不是脑子坏了?在简报里说了半天,到底凶手是谁还是没说清呀!”
“没说清?哼!”
魏帝冷笑着看向裘弗。
“还要怎么说清?择妃之时暗杀太子妃人选叶南彩,接着又做掉许铮让崔百炎上位,最后干脆一步了事,直接行刺太子……凶手是谁还要把名字写出来吗?”
听魏帝这么一说,裘弗冷汗之下,连忙擦了擦额头。
“陛下是不是想多了,这其中不是还杀了其他不相干的人吗?而且照这个描述来看杀手也不是同一波人呐!”
“嗯,混淆视听,遮掩做得真不错。好手段呐!崔百炎和夏云踪当的起鬼谋二字,要不是张栋庭这简报将所有案件串联,朕还真没想到会是他们的杰作!”
“那陛下要怎么做?”
裘弗躬着身子把头凑了过去,静候下一步指示。
“嗯……不急!”
魏帝摆了摆手。
“先把驸马叫进来,听听他那边的再说。”
“是。”
裘弗点了点头,立刻出了召闻殿。不一会就带着岳豫笙回来了。后者一到,魏帝没有过多的寒暄,直截了当的问起了案情,而岳豫笙也没有丝毫的隐瞒,他从叶南彩被刺开始,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其中还包括了张栋庭是如何以太子为饵设局,而为了暴露顾奂臣这颗暗子,他又是在怎么的情势下,暗示御行司给大理寺报信,让张栋庭及时的引诱愿难和尚,使其正巧出现在女犯逃跑的那一刻,不给他分辩真伪的机会,迫其出手相救,从而留下活口的。
当这一切从岳豫笙口中叙述而出,吃惊的不仅仅是魏帝,就连站在一旁的裘弗也瞠目结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顾奂臣……顾奂臣……”
魏帝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看似傻头傻脑的京都卫统领,居然颇有城府,而且已为显王所用,他手里可是有五万人马呀!这已经超出了魏帝可以接受的范围。
“还有那些人投靠了显王?”
迫不及待的看向了岳豫笙。
“目前来看,手上有兵的只有他和曲幽阳,而其他实权的官员,目前接受招揽的也只有崔百炎,士族中北域的秦氏、泰州顾氏、钜陇的角氏似乎也与显王暗中联系。”
听了岳豫笙的话,魏帝的眉宇才渐渐舒展开来。
“都是一些被打压的贵戚呀,怎么说也能凑出个一万多的人马。这些人的交际都是显王自己拉拢的吗?
“显王只窝在自己的府里,在外走动的是夏云踪。”
“呵呵。”
魏帝的笑容多了几分阴狠。
“看来白浮郎离职之后,朕没有任夏云踪为吏部尚书还真是损失呐~”
“那这些动手的江湖人士呢?也是夏云踪的手笔?”
魏帝紧接着又问道。
“应该不是,据闻崔百炎和玄机阁面上的郭重九以及于冉走的很近。可能是通过这个渠道招揽来的吧?”
“是些什么货色?”
“目前死的两个以及跑掉那个女的,是二十年前魏国小有侠名的“狂风急浪卷残云。三人是结拜的异性姐弟,大姐爪功了得,自称狂风丘曼霞;老二殷蝉师承淮州西风阁练的一手惊浪掌,人送外号急浪,小弟最强乃是前辈高人血煞温台城的弃徒,残云成乃羣,他们在江湖中已经消失了十多年了,此番出现性情大变,也不知经历了什么,但这些人与虞沉萧相比都上不了台面,从急浪和残云的尸体里我发现了两块印有“弑”字的名牌,估计是一个新崛起的暗中组织。”
“查!”
魏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是!”
岳豫笙叩头领旨。
“既然这些人是崔百炎找来的,那说明这一系列的安排都是他一手策划的咯?”
岳豫笙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思索了一番。
“应该是的,在他没有到来之前,显王的主要智囊是夏云踪,他行事一向隐秘稳妥,不会搞这种大动作。当然也不排除二人合谋的可能性。”
魏帝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会又问道:
“既然你们有心放走那个女的,那她现在应该在你们的掌控之中吧?”
“是的,父皇,我已经将京师附近的御行司全部埋伏在城外,形成三条防线,以丘曼霞负伤之身绝没有可能逃脱。”
“好!”
魏帝一拍桌子站起身来。
“你一会就赶过去,朕派秦泰来助你……不!还是调郁劫刹同去吧,这样更为稳妥。”
说着魏帝又坐回了龙椅,打开一张黄绢一边写着一边说道:
“人逮到之后,马上送往大理寺,让张栋庭连夜审问,一有结果不论什么时辰立刻上报给朕。还有即刻起全城戒严,禁军接手京师防卫,同时命顾奂臣进宫,御行司严密监视显王、夏云踪、和崔百炎。等待朕的命令随时准备拿人……”
“报!”
魏帝还没有说完,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的进了召闻殿。裘弗立马眉头就皱了下来。
“急什么?慌慌张张的,一点规矩都没有!说,什么事?”
“御行司的两名掌使步倾、武芷兰……带着一张滴血的人皮在……在宫门外请见。”
殿中三人一听都吃了一惊,魏帝随即放下手中的笔,看了看面前的岳豫笙。
“贤婿看样子,还是慢了。”
岳豫笙一头砸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看来心中甚是不甘。旁站的裘弗赶紧下去要将他搀扶起来,可岳豫笙怎么也不愿意抬起头来。
“让他们进来吧。”
只是简单的一声吩咐,魏帝多余的话什么也没说,对于跪着的岳豫笙更是没有理睬。
过了一会两名掌使手捧人皮来到御前,跪了下来。
“说说吧,怎么回事。”
魏帝慵懒的靠在龙椅之上,目光中甚是不悦。
“我们按照掌尊的吩咐,埋伏在城外五里,见贼人进了预定包围的荒废古塔之后却久未收到跟踪的兄弟发来之信号,觉得有异,便提前行动,结果到了里面,发现凶手被人活剥而亡,人皮挂在塔顶,而盯梢的兄弟也已经被屠戮,其中还包括了掌使华姚。现场还留下了‘荒夜不消千悲寒,血泪难尽万肠冤。残莲入泥佛闭目,虞家清魂沉玉萧‘’,四句诗词。”
“虞沉萧……又是这个虞沉萧,杀人灭口做的真好,你们退下吧。”
得了命令两名掌使小心退了出去。
“起来吧。”
魏帝唤岳豫笙起来。可后者仍旧把头埋在地上。
“儿臣,安排不当,导致活口被灭,羞愧难当。无颜再对君父。”
魏帝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缓步走下御阶,伸手拉起岳豫笙。
“你们安排的已经很周到,没有任何的纰漏,责任不在你们身上。”
“父皇……”
魏帝摆了摆说,让他暂时不要说话。
“怪谁呢?怪谁呢?怪朕!你为何不在事发之后直接去城外?而是先来皇宫?包括张栋庭的简报也不敢有任何揣测,指向之语。因为稍有不慎,朕便会生出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想法。”
说着他拍了拍岳豫笙的肩膀。
“不怕!虞沉萧只是一把刀!藏的再深也没有用,使用她的人不是还在京城吗?”
“父皇,据之前张栋庭所分析,虞沉萧极难控制,这番出手想必已经是夏云踪或者崔百炎耗尽脑汁的最后办法了,她一旦出了京城便又入茫茫江湖,在想找到就十分困难了,何不趁着她消失不久,再行追击,一举除而后快呢!”
“没有这个必要,孤鸿一只,飞的再高也终有落地的一天。先把眼前的问题解决了,再全力缉捕吧。”
“是。”
一声叹息随着这个字一同吐出,岳豫笙只能把报仇之下按在心底。
“陛下要怎么做,是否现在就拿下崔百炎、夏云踪以及顾奂臣?”
裘弗上前请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