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这种情况下,作为母后唯一的女儿,我虽帮不上忙,却也想尽上一份绵薄之力。因此我特意请教了正好滞留宫中学习诗书礼仪的好友沈宁,别看这妮子平日力荒废学业只爱瞎闹,但一说起尽孝却比谁都懂人心,在询问过母亲喜好之后,便带着我偷偷溜出了皇宫,翻入一所大宅之内,折下了几枝早梅,然后返回母妃宫中又将守在门前的侍女引开,让我能独自一人进入其中……
“母后……母后……你快看这是什么”
病入膏盲的母亲,在我连连的呼唤下,艰难的睁开了眼睛。
“孤柠……你又胡闹了……你父皇不是吩咐过,在母后病愈之前,不许你来探望吗?”
看着母亲苍白的面容,听着她若有若无的声音,我眼泪便止不住的往下流。
“母后,莫怪柠儿……柠儿是真的太想您了。”说着我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将藏在身后的梅花拿了出来,凑到母后面前。
在那鲜活的红润映衬下,母后眼前为之一亮,脸色似乎也好了许多。
“真漂亮……这花不是宫里的吧?”
“恩,这是京城一户人家栽的,阿宁带我折的。”
“真好,这花开的如此娇艳……一定是碰到了真正爱她的人了。”说着母后眼角也渗出了泪光,她伸出手想要抚摸那娇嫩的花瓣,却怎么也够不到……最终母后的手在晃悠了一阵之后,重重摊在了床榻上。
“孤柠啊,女人如花,这一生富贵在天,不用强求。如能寻得一真爱,白首不相离便是此生无憾……你懂了吗?”
那时我对男女之情,还尚且朦胧,母后所说之话,似懂非懂,一时间不知道该摇头还是答应。
然而就在这时,宫外传来了一阵急促脚步声,随即便听到外面有人喊道:“陛下圣安。”
“快……快躲起来……否则你又要挨骂了。”说着我转头打量一圈母亲的寝卧最终躲到了唯一可以藏身的衣柜中。
而就在我藏好了之后,却没见父皇进来,接着又等了好一会,殿外又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郑太医,皇后的病这么样了?还有你所说的神医杜寒仲到底找到了没有?”
“……”
这位年纪最长的太医说话的声音直打颤,我躲在内中根本听不清楚,最终在他说完之后,随即便听到父皇冰冷的声音。
“既然如此,那你也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来人拖下去。”
“陛……陛下,饶命呐!”
在老太医的嘶吼声中,父皇终于走了进来。只见他急匆匆的直奔母后床榻前,然后顿了一下,减缓了自己的动作,这才慢慢的坐到母后身边。
“怎么样?爱妻感觉好些了吗?”说着,父亲伸手轻轻的抚摸着母后的头发,那神态真是温柔极了。
“陛下,臣妾自知时日不多了……”母后哀愁的样子看的父亲甚是心疼,只见他缓缓伏下身子将母后抱在怀里。
“不会的,爱妻只是病象看着险恶,不会有事,你知道吗?我大魏天下有一神医名叫杜寒仲,只要一息尚存无他不能解之症,我已经派人去请了,用不了多久便能来到宫中。”
就在父亲说话期间,陪在他身边的大总管裘弗,似乎发现了什么,只见他趁父皇不注意,弯下腰拾起了一片叶子,随即便朝我这边走了过来,来到衣柜前的他透过一丝没有合紧的门缝发现了我,接着吃了一惊的他立刻将身体转了过去,遮住了我的视线同时,他负在身后的手也没闲着,快速的将柜门给锁了起来。
而这个时候,只听得母亲缓缓言道:“陛下,臣妾自己的身体比谁都清楚,无需宽慰,只是自从服侍您这数年来,心中有些许感慨不吐不快,还望陛下能给臣妾这个机会……”
“……朕与你乃是夫妻,有什么不能说的,但讲无妨。”说道这里父亲突然停顿了一下,随即对殿中的众人说道:“你们下去吧,朕要去皇后独处。”
“是……”
殿中的众人,一边答应着一边向外而去,可令我奇怪的是,我却没有听到衣柜前的裘弗的脚步声。正在我纳闷之际,便又听到了父亲的声音。
“裘弗你也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这……是!”
在父皇的要求下,柜前终于响起了裘弗的脚步声,可此时衣柜已经被他锁死,我探着脑袋望了半天却始终什么都没看到。
而就在殿宇中彻底没了声音之后,这才又响起了父皇与母后的对话。
“说吧,你说的每一个字,朕都会好好的记下。”
“陛下言重了……臣妾斗胆问您一个问题,可以吗?”
“讲……”
“陛下这一生可曾有一日爱过臣妾?”
“这叫什么话?朕若不爱你,怎会娶你……又怎会封你为后?”从父皇的语气来看,母后所言令他既吃惊有莫名。
“阿飘……陛下所爱之人,应该是叫这个名字吧?”
“你……你从何处听来?”
“日有所思……必然夜有所寐,与臣妾同床共枕,唤得却是她人之名,一开始臣妾甚是恼火……心想自己相貌不差,为何却留不住陛下的心,因此暗中派人多方查查……直到我看见所派之人带回陛下年少时给那女子的墨宝,面对着与她一模一样的相貌,臣妾这才明白,自己不过只是一个替代品而已……”
“……”
这句话一出,父皇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那无声的煎熬让我这个柜中之人连喘息都变的困难,原来这才是母后多年来的心病所在呐……
“不!”一个字如同一声惊雷,从中我能感觉的父亲的激动。
“朕爱的人一直是你,从未变过!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未来也将是这样!”
“陛下……何必骗自己呢?”
“骗自己?皇后怎会这样想?朕从未违逆过本心,你就是阿飘,朕的阿飘……一直都在!”父皇的话我让感到心惊,也让母后彻底崩溃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她那近乎于哭泣的笑声,传遍了整个宫殿。
“皇后,不要这样,收敛心神,不可如此。”到了这一边父皇扔想极力安抚母后的情绪,然而从推揽的声音上来看,母后再也不愿让父皇多碰她分毫。
“作为整个后宫最受宠的女人,作为这个世上最尊贵的女子,朕能给的全都给了!你还要朕怎样?”面对母后的哭闹?父皇也开始歇斯底里了。
“陛下那是给我的吗?啊?那是给阿飘的,那是给你心中永远缺失的爱……而我从未活过……哪怕在你心中哪怕一秒都没有!作为一个替代品,接下来的一生我都要在另外一个女人的阴影下苟且,就这样难道还要我感谢你吗?”
如此狂妄的语言竟然从母后口中嘶吼而出,眼前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又怎能接受,随即我便听到一阵清脆的响声……接着又是一声闷响。
“哈……哈……”在两声越来越轻的痴笑之后,母后再也没了声音……
“啊!皇后……皇后!~”接着父皇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便响了起来。
“来人……快来人啊!!”
随着父皇的呼救……裘弗带着一群人冲了进来。
“陛下!”
“快!快去喊太医!快啊!!”
“是!”发觉情况不会的裘弗连忙招呼身后的人。
“还等什么?快去,慢了一步,咱家要你们陪葬。”
裘弗这话一出,只听得殿宇内脚步声立刻纷乱了起来。而躲在柜中的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丢下手中一直握住的梅花,拔着柜缝极力想个清楚,这时却不知道是谁,小心的走到柜子前用身体死死的依住了柜门,无论我如何推揽,他始终一动不动。
过了半刻,两三个脚步声终于冲进了殿中,接着便想起了父皇的逼问。
“怎么样?皇后到底怎么样!”
“陛……陛下,皇……皇后她……归天了……”
“啊!”父皇闻声随即便又是一声哀鸣……殿中所有人又开始躁动了起来,这时只听到柜前的裘弗呼喊。
“陛下晕倒了,快、快把陛下送回大安宫,太医好生照料,要有怠慢立斩不赦!”
“是。”
随着众人逐渐走远,母后宫殿终于沉寂了下来。这时裘弗打开柜子,我泪流满面的冲了出来,向床榻上的母后扑去,然而,还没等我靠近,便被裘弗整个人的扛了起来,背着我向外走去。
“公主……暂且忍耐……这个时候不宜留下……不宜留下啊!”
“母后……母后呐。”在我的哭喊声,看着越来越远的母后,我似乎彻底明白了她之前所说的话。
“花再美……没有真正欣赏、爱它的人,终究只是一片寂寥……”
岳豫笙视角
“怪不得……人都这样了,那还有心思照料花呀。”说着我撇头看了看面前的公主,发现本来灵气十足的她,此刻也跟面前的花草一样无精打采。
“……对了,你跟我说了这些,算是宫廷隐秘了,难道就不怕我出去乱讲吗?”
“讲就讲吧,出了事反正也是你倒霉!”公主坦然瞥了我一眼。
我随即笑了笑。
“你就不怕我把你供出来?”
“怕什么,再过一段日子,南野的求亲使团便会进京,到时候我将远嫁山林,即便你把我说的十恶不赦,也连累不到我。”
“你要嫁去南野?”公主此话一出,我一听之下急的蹦了起来。
“怎么了?很奇怪吗?作为父皇唯一的女儿,国家尚且积弱,南野重兵压境,能以一人免百姓灾祸,不是很好吗?”公主一边说着,一边把头转开偏离我的视线,但即便是如此我还是看到了她眼角泛出的莹光。
“可是,你不想去,对吗?”
“……我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吗?就如同我的母亲一样……能够决定自己的人生吗?”
“你能!”
我坚定的语气,并没有点燃公主心中的希望,她已经把头瞥到另外一边,连看我一眼都不像。
“南野乃是部族林立的国家,要想集合战力,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想来这次行动的统帅必然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人,只要杀了他,军心就会涣散……即便南野能再推举一位统帅也需要时间,而我大魏则能趁机调动军马妥善布防。”
“呵,你懂的还挺多的嘛,只是可惜你的想法父皇是不会知道的……”
“不需要……我一人去足矣。”说着我没有向公主告别,转身便离开了。
华霑视角
“不要闹了。就凭你一个人能做什么?”
那男子的话听起来信誓旦旦,不像是假的,但他毕竟只是个江湖人,或许此时此刻只是一头热血,等情绪过了,便会发现自己是何等幼稚……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很感激他,从小到大除了父皇还没有谁会为我如此紧张。
“好啦,不用麻烦了,你一个江湖草莽,即便武功再高,冲进敌围又能做的了什么呢?只不过是白白送掉性命罢了……还有你要是死了,我那盆白玉洁兰又有谁能照顾……所以.......”说着我转过头去,可这是那男子已经不在了。
“呵……真是个傻子。”我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原本所在的位置空无一物,内心却好像掉进了糖罐子一般,甜蜜极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晚上都会去御花园待着,希望能够再次见到他,但可惜的是,自那天消失以后,他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一开始的甜蜜和期待,逐渐变成了恐慌和担心,而如此惴惴不安的心情一直持续到了南野使团进京,当父皇宣我进入朝堂,看着那披头散发趾高气昂的南蛮……我悬着的心彻底落入了低谷……或许从一开始我就不敢抱有期待……
“华霑……南野之王耶律楚歌原配新丧,之前便遣人传递消息要迎娶你为妃,如今使团已到,你考虑的如何。”
高高坐在龙椅之上父皇,此时此刻已然不再是那个慈祥的父亲,他那锐利的眼神如同一把刀子抵在了我的喉间。
“我……”
“她不愿意!”就在我即将答应之时,空旷的武英殿外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我激动的转头望去,只见那男人一身披着早已干涸血污,提着一个染红的包袱在吏部尚书白浮郎的带领下,进入了殿中。
“你是何人?”父皇虽问的是他,可目光却放在了白叔叔身上……
“陛下……此人乃魏国四公子之一,玉面抚柳岳豫笙是也……”
“大胆白浮郎,朝堂乃是何等庄严之地,更何况此刻还有外使,你怎敢带一匹夫入内。”
父皇还没有开口,站在一旁的御史便按捺不住,上前斥责。
“哼,本使未到魏国之时便已听说,你们自称礼仪之邦,可结果朝议重地,居然什么人都能进入,真是令本使大开眼界呐。”趁着御史发难,南野的使臣也趁机落井下石。
“嗯?”然而父皇却没有理会他,只见狠狠的瞪了出头的御史一眼,后者打了个哆嗦,连忙战战兢兢的退了回去。父皇这才将目光移到了岳豫笙身上。
“今日议的乃是与南野和亲之事,你一个江湖中人,为何前来阻挡?”
面对父皇的威喝,岳豫笙没有一丝的恐惧,只见他大大方方跪下行礼,然后才继续说道:“陛下,小民虽是草莽,却出生于边境,幼年时常常因南野劫掠而逃窜,父亲是当地的一名将官,每每抵御归来均是遍身伤痕,而母亲更是在几年前辱死于南野贼寇之手,因为小民深知南野荒民乃人面兽心之辈,我大魏公主,气质华贵,贤良淑德,若入虎狼之穴必受践踏,届时国威沦丧,小民斗胆问一句,为君为父,这难道是陛下想看到的吗?”
“哟,那来的愣头青,居然该侮辱我南野!本使告诉你,也告诉诸位,我南野二十一万雄兵已陈兵关外,今日若是答应了这门亲事,两国相安无事,若是不答应,那南野将会亲自会来娶!”南野使臣说话间甚是狂妄,众臣听了无不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而父皇呢只是坐在龙椅之上,没说一句话,
就在此时,只见跪着的岳豫笙直起了腰杆,将带来的包裹缓缓打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随即便露了出来。
“使臣大人,敢问你们那二十一万雄兵的统帅可是此人?”
岳豫笙此话一出,南野使臣连忙上前几步躬下身子,仔细了打量了一番,随即大骇一声。
“哎呀!这……这……这不是摩突元帅吗?你……你好大胆子!”说着恼羞成怒的使臣随即拔出腰间的弯刀,而同一时间,殿中禁军持戟一挥,刹那间便将他围了起来。
“放肆,给我把刀放下。”
怒气冲冲的使臣闻声抬头一看,只见禁军大统领秦泰来已经来到身边,他那庞大的身躯有如一股高山,气势巍峨,吓的后者连忙丢下刀刃。然后转头拜叩父皇。
“陛下,你国民众居然敢擅自越过边境,杀我南野重臣,今日陛下若不给个交代,南野不会罢休,届时两国战事一起,魏国若败就不仅仅只是像对迦陀那样,容易了事了!”
“交代?”沉默了许久父皇终于说话了……
“对!不能轻饶……”
使臣话还未说完,只见父皇一抬手止住了他的声音。
“那好,朕就给你一个交代,我大魏百姓,屡受南野欺压,你国国君重兵逼婚在前,他们不堪民众受辱,国家威严扫地,潜入南野击杀恶魁,结果回来之后朕却要编织罪名杀了他,来讨好你们南野?朕告诉你,做不到!我国虽在数年前败于迦陀,但朕还活着!国中男儿尚在!岂能让女人用自己的清白庇护家国!朕现在就告诉你,别说公主,即便是士族女眷,甚至是卑贱的女奴!朕也一个不让!若是那家君主实在情难自已,魏国尚有母犬,要多少牵去便是!不用告知朕。”
“你!”南野使臣没有想到父皇会如此恶言,顿时气得脸色通红说不出话来。
“来人,给朕将南野使团轰出皇宫,即刻送出边境,然后全国整军备战!朕当为先锋,维护我大魏子民!”
“威武!”
父皇一番热血陈述,激起群臣响应一时间喊杀之声,响彻殿宇。
“华霑,回去吧,回到后宫去,朕待会便来看你。”
看着父皇终于露出的慈爱,我知道如果再不将自己的命运把握在手中,也许此生便再也没有机会了,想到这里我深深的看了一边的岳豫笙一眼,然后立刻跪了下来。
“父皇……儿臣虽贵为公主,但也是魏国女儿,父皇护卫国家,儿臣怎能安居后宫,今日这名男子为护我不受凌辱远至千里杀贼,儿臣感激之至,愿意下嫁与他,以此彰显父皇爱才之名,皇家报恩之心!”
“这……”父皇没有想到我竟然会有此打算,先是吃了一惊,但随后便缓和了过来,朝着岳豫笙轻轻一笑。
“恩……朕允了!”
听到这个消息,同样吃了一惊的岳豫笙转头看向我,而就在目光接触到的一瞬间,他笑了……笑的真傻……而我呢……也笑了……就好似一朵深锁阴晦的花苞,终于遇到了适合人……适合的景……终于开始绽放了。
评曰:魏帝幺女,陈孤柠,号华霑,有姿色、懂事理,来往后宫、已至民间,皆有贤名,亡后,与驸马和葬遇相亭前,百姓闻之,奔走相告,自发送葬,其势之盛远比帝王,追封景贞公主。
驸马岳豫笙,出生于军旅,少虽有绝色之颜,却能力平庸,然游历江湖屡有奇缘,成就一身绝学,为人豪爽、侠名满誉天下,后配于公主华霑,以驸马之姿,掌御行司,为魏太祖监控群臣,因正直而受百官敬仰。后太祖促崩,以武力保高祖登基,直至战死,不负恩情。追封:楚国公,赐谥号:直。
然炽以为,豫笙虽有显名,却性格太正,不适朝堂,瞻前顾后,无决断,至昏聩,惨死于冷箭之下,实乃命中有数也。
——太史令王炽《魏史》品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