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这个过程中,下座的刑部尚书崔百炎仔细的观察着魏帝的一举一动,见他把天宝琉璃丹纳入袖中,眉毛不经意的跳了一下,但似乎并没有太在意,正当他拿起酒杯畅饮的时候却突然被魏帝腰间挂着的鱼龙坠给吸引住了,毕竟这样的挂饰实在太过普通,不要说不该出现在这样场合之中,即便是日常的穿着,身为帝王也不该佩戴如此廉价的玉器。
无心?有意?不!这绝对不是无端之作,内廷的宦官们即便长了九个脑袋也不敢给皇帝穿戴如此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这一定是陛下亲口要求的……但目的是什么?
正当崔百炎陷入沉思的时候,内臣们开始逐一敬献宝物,作为居于太陆之中土,魏国地大物博,奇珍异宝数不胜数,魏帝见的多了,眼神中也就少了惊奇之色,对他而言,再奇再贵的稀世之物与手中的天下相比都不值一提,尽管如此他还是尽可能表现出应有的喜悦,回赐着上贡的百官。
而此时,岳豫笙已经将萧凤接回了宫中,在武英殿外太子也已驻足多时,按礼在群臣进贡之后,他将与太子妃一同踏入武英殿完婚,然后再去天坛祭天,最后转回武英殿参加魏帝的寿宴,而太子妃则入主侧殿,由于宫中皇后早逝,按照品级则由她领宴后宫众嫔妃和百官女眷。
太子看着这个头戴凤冠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的女子,心中有些忐忑,虽然他已经结过一次婚,但他和伽蓝其实没有夫妻之实二人在一起生活更像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太子不知道该对这个陌生的女子说些什么,更不知道如何表示……只能呆呆的看着对方低着头躬下身子朝自己行礼。
“太子?”
岳豫笙压低了声音喊了他一声,
“哦。”
太子这才反应过来,忙也抱手回礼。二人对礼完毕,便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只能都转过身去,朝着武英殿静静的站着。岳豫笙看得直摇头,不由得遥想起当年他和华霑,相比俩人的情谊浓浓,太子和萧凤实在太过安静。他无奈的将手中的金劵交给了身边的太监以此表示自己的任务完成了,然后又将一对象征着夫妻同心的彩球递到二位新人手中。接着站到礼队的最后面,等待着纳贡结束,随他们一同进殿。
而趁这个时候他看了看左右无人注视,随即又打开了第二个锦囊,里面还是一串鱼龙坠,一张纸条,岳豫笙快速的打开瞥了一眼,然后小心的收了起来。
过了大约一个多时辰,武英殿内文武群臣的纳贡总算是结束了,获得赏赐最多的除了四帅,便是替兄进京的叶南彩,即便她所进贡的只是一柄玉笛,可魏帝却还是回赐了大量的珠宝玉器给她,甚至有些眼红的官员私下开玩笑说,陛下回礼里的玉石都够做好几把这样的东西了。
但仅仅如此还不算完,魏帝似乎特别的喜欢叶南彩,在献礼结束之后,他没有让南彩和沈宁回到女眷的侧殿,后者有官职还位列二十四杀神,这样做可以理解,但留下南彩却让人有些意想不到,按魏帝的原话,你既然代兄而来,那就该代兄接受朝廷的礼遇,可这样一来,叶南彩一个毫无官职的普通姑娘居然位于四帅之上,令好些人看的瞠目结舌。原礼部尚书欧阳鸣觉得于礼不合,本来打算说点什么,结果却被旁边的吏部尚书曾曲言一把按住。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在其职,开口确实不太适合,可朝夏云踪望去,后者忧心忡忡似乎根本没注意到魏帝说了些什么,欧阳鸣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
相比欧阳鸣的无奈,显王莫名的紧张更是令朝臣不解,此刻的他像个傻子一样呆呆的站在玉阶旁如同中了邪一般。直到身后的魏帝又一次看向他。
“孤桐,你不打算让太子进来了吗?”
说这话的时候魏帝的眼神都快眯成了线,他用指背轻轻的抚着下巴上的长须,后者如同触电般的又抖了一下。
随即喊道:
“天赐双喜,父寿子娶、贺太子大婚!”
看着魏帝意味深长的眼神,显王略微颤抖的声音,不在局内的十二鬼谋们,脸上都充满了耐人寻味的表情,他们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这位站着的主持,眼神中甚是诡谲,而在身局里的三个人,张栋庭最为紧张,他之前觉得显王是没有胆子犯上的,所以才会放下警惕,可当他踏入宫门看到了一切,这才猛然惊醒,显王不敢……可不代表其他人不敢呀,此刻他的眼中只有一个人,那便是崔百炎。
再看夏云踪,这位显王的第一谋士此刻比他的主人好不了多少,神情甚是慌乱,目光飘忽不定的,一会抬头看着计时的沙钟,一会又转头看下空空的殿门,心中似乎在计算着什么,但好像又算不清楚……
而相比于他们,不在想魏帝身上配饰问题的崔百炎则非常的镇定,他听着耳边响起的喜乐,望着殿外太子即将出现的方向,悠闲的满上一杯酒,然后端到鼻前闻了闻,脸上隐约的浮现出一丝兴奋……
这时太子和萧凤一步一步甚是庄严的走进武英殿,花楼之上,突然传来了一群女子银铃般的笑声,女眷们从侧殿里来到这边,她们的出现为整个婚礼增添了喜气。看着一对新人越来越近,女子们的雀跃变成了欢呼,场面变的更加热闹,就连持重的男人们也跟着站起声为太子贺喜。
但在这欢声笑语之中,有一个人不但没有笑容,反而表情甚是妒恨,这就是献王的爱女周璇玑……在她心里那个未来皇后的位置本来就该属于她,属于周家。可就因为魏帝在朝议上的随意一笔让萧家捡了个天大的便宜,她不屑的打量着下面的萧凤,心中的嫉意几乎达到了顶点,她想好好地看看中书令萧房的女儿到底长了什么模样,但花楼离的位置实在太远,而萧凤带着的凤帘又实在遮挡的严实,周璇玑看了半天还是没看清,只能粗略的打量了一番萧凤的身材。虽然没有自己丰满但似乎还算不差。
“哼。”
这声不满,算是从鼻子喘出来了。周璇玑的视线从萧凤身上,移到了周围的众臣上,看着这些人个个喜笑颜开的赞誉着。周璇玑心中直泛酸水。
“哼,不过就是些趋炎附势的狗罢了。”
就在她瞥眼正要转身回去的时候,余光中突然扫到了一个人,而对方似乎也在看向自己。周璇玑立刻朝着之前余光的方向望去,只见下面坐的叶南彩正对着自己甜甜的笑着。要是以往或许也没什么,但自从在驿馆别院的那一会,周璇玑是彻底的怕了这个小姑娘,南彩那看似天真的笑容在她眼里简直如同一张面具,不但虚伪,而且瘆人。周璇玑立刻转过身,快速的离开了正殿,或许这一刻连她也没发现自己脸上的表情是何等的惊恐,脚下的步伐又是怎样的慌乱。
看着她消失在了自己的面前,叶南彩似乎很是欢快,心满意足的将目光随即移到了另一个心不在焉的人身上,那便是四帅之一的墨麒麟郁劫刹。
此刻他默默的注视着花楼,瞥尽姹紫嫣红,眼中唯有一朵白莲。作为太子侧妃,伽蓝再没落也是有品级的人,本该有所簇拥站在人群之中才对,但却被挤到角落形单影只独自静静旁观,如此的不受待见,除了来自迦陀以及所遵循的信仰无人敢认同之外,最大的原因还是那近乎妖邪的美貌。
所谓女子擅嫉,谁都希望自己是花圃中最艳丽的主角,即便退一步,身边仍有美人,那也不过是争奇斗艳、各有千秋罢了,但伽蓝的出现却不同了,只要她轻轻摘下面纱,便会艳冠群芳,引得天地失色,这世间无二的容貌只有一种美能够形容,那便是完美!天下女子谁不想拥有?嫉恨与冷眼自然也就随之而来了。好在伽蓝早已习惯,她的内心如同她本人一样洁白无瑕,只见伽蓝望着走过去的太子悄然的拿出佛珠,虔诚的祈祷着。她那一尘不染的目光撩动着郁劫刹心中暗藏的火种,使他的眼神也跟着炽热了起来。
作为旁观者的叶南彩静静看着这一切,脸上笑容多了丝狡黠。而在大厅的另一边,崔百炎随着百官一同站起在庆贺之时,仍没有忘记放下手中的酒杯,不但如此反而举的更高了。在这个时候他偏过头去看着不远处一定盯着自己的张栋庭,嬉笑着将握在酒杯上的手指逐一松开,最后只剩二指头,轻轻的拈着。而后者此刻已时大汗临头了。
而与此同时太子与萧凤已经来到了魏帝的玉阶前。愉悦的崔百炎正要松开最后的手指,在此之前,他的目光从张栋庭身上抽离,环视了一番殿中的所有人,或许这将是他们最后的笑容了……,
“来吧,伪道必灭,乱世再起,一血山河尽,狼烟催白烟!”
崔百炎心中已然癫狂,还不等目光尽处,他手中的酒杯已经滑落,而就在此时,殿门前一人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只见对方从袖子里露出早已装备好的紫金赤纹掌套,并随手抚动了一下腰间挂着的鱼龙坠。这一幕如同一盆冷水浇在崔百炎脸上,后者一惊,连忙翻手抓住滑落空中的酒杯,然后将他轻轻放到桌上。心中暗自感慨:
“陛下终归是陛下,果真有些本事。让驸马守在门口,只要拖住三千弩手片刻,一切就都白费了。”
崔百炎抬起手,用舌头将溅到手上酒水舔舐干净,看着甚是得意的魏帝,胸中狂意再起。
“今天就让微臣好好陪陛下玩玩吧。”
崔百炎冷冷的笑着,再一次打起了精神。
而另一边魏帝看着跪在阶下行了子孙之礼的一对新人,心中甚是欢喜,亲自走下台阶,来到他们面前,然后朝着身后的太监一招手,后者连忙端来了个金盘,上面放着颗由红宝石与翡翠雕琢而出的石榴以及一柄八宝如意。魏帝顺手把二者拿了起来,接着将如意递给了太子,之后又将石榴放在了萧凤手中。
“好,好!好~”
魏帝端详了二人半天,越看越高兴,重喝之下,欢喜非常,随即又将欧阳鸣叫到殿中,再行恩赏,以谢媒人!
之后,新人在众人的喝彩声中双双告退前往天坛祭天,同时迦叶尊与宝善道人也被请至后殿享用素斋。岳豫笙看着太子和萧凤前脚刚离开便正要准备跟去。崔百炎的脸上又一次浮现出笑容,心中暗自得意。
“看来这是要保太子呀,那陛下就别怪臣不客气了。”
崔百炎一边思量着一边将目光转到了陪着兄长进宫的岳豫埙身上。
“你有血犼,我也有丹舞凤蝶,只要摔杯之后,曲幽阳能缠住岳豫埙数秒,等弩手一到位,不管再坐之人立场如何?全都自顾不暇,魏帝必死无疑!而天坛那边,一个岳豫笙是无法在几万的人攻击下护住的太子的,两边都想保我就让你们两边都保不住……”
崔百炎心中的如意算盘打的噼啪作响,他又在此将酒杯填满,然后朝着曲幽阳抬了抬手,后者舔着嘴唇笑了笑,随即也倒了杯酒一饮而进,如此的痛快让崔百炎觉得一切都稳了,正当他准备将自己手里的酒也倒入口中之时。老太监裘弗领着二三个太监,推着一辆四轮车上坐一人来到殿前,这不是别的正是因病残疾的周北哲,他才一出现便立马拉住了正要离开的岳豫笙。
“驸马爷,搭把手吧。”
他用眼睛指了指殿门的门槛,后者犹豫了片刻,躬下身子合着太监们把周北哲抬进了殿中。
“哈,周卿你的病好啦?”
魏帝的目光又一次锐利了起来。
“让陛下费心了,臣只是旧疾复发,经过太医调理,已缓和了不少。”
周北哲说话间被太监们慢慢的推到了阶下,魏帝仔细打量了一番,虽然脸色还是苍白,但精神确实好了许多。
“恩,好,刚刚好,朕观显王似乎气色不佳,恰巧周卿来了,接下来的仪典便由你操持吧。”
“父皇,,儿臣……儿臣只是受了些风寒,可以坚持。”
惊恐之下的显王一听魏帝要将他换下,心中更是不安,连忙回身还要坚持,
“显王殿下虽然状态不佳,但临场换人,还是会影响仪典进程,还望陛下三思。”
作为礼部尚书夏云踪赶忙起身替显王帮了句腔,但却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朕看过你们的仪程安排,接下来不过是歌舞乐曲,都跟往年差不多,没什么新意,不如让周卿来点不一样的节目吧!”
“陛下想看,臣自当尽力。”
还不等夏云踪出言反驳周北哲便应了这差事。
“好!那开始吧。”
魏帝决定已下便再难更改,显王与夏云踪只能悻悻而坐。
“驸马爷!您这又要去哪里?”
本来打算趁机离开的岳豫笙又被周北哲给叫住了。他不解的看向后者,随即向正坐与龙椅之上的魏帝行了一礼。
“在下今日作为太子执官,自然该陪同殿下前去天坛祭天。”
“我记得魏礼中只写着执官使命在于迎亲,却并无全程陪同的之责。夏大人我说的可对?”
周北哲微笑的看着夏云踪,后者楞了一下,连忙又起身回答道:
“是,在魏礼中执官确实只负责迎亲……”
“可是……”
岳豫笙明白,如今宫中的布置,天坛恐怕也是凶多吉少,若是无人护卫,太子怕是有去无回,这么简单的道理身为智中魁首的周北哲应该不会不知道才对,他此番阻止到底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除了岳豫笙看不懂之外,酒杯抬到嘴边迟迟未饮的崔百炎也愣住了,当然他要想的不仅仅只有这个问题,更要命的是周北哲在被太监推向殿中路过他身边的时候,特意抬起双手向魏帝行礼,而腰间的鱼龙坠也就此显露了出来,当然崔百炎明白这一切都是周北哲故意的,那目的是什么呢?而接二连三出现的鱼龙坠到底又有着什么样的作用。
标志?区分敌我?联络的信号?难不成在这宫墙之内,魏帝还藏着另一路人马?一路足以匹敌五万人的部队?不可能!若是有这样大规模的军力调入皇城,自己不可能不知道。依靠御行司安插在宫里和京都卫的眼线?最多数十人能有什么用?还是周北哲将希望寄托于在场的二十四杀神以及四帅?拜托,除了岳豫笙岳豫埙兄弟二人,其他所有入宫人员的武器都被没收了,一旦弩手封门,任他们神功盖世,最多也只能自保,而且为了以防万一,我特意叮嘱顾奂臣要他让弓弩手所携带之箭矢务必全部抹上见血封喉的毒药。这样一来即便是殿中武功最高的四帅也难以做到毫发无损就更不要说魏帝了,堂堂的智中双花想来当不会如此天真。那鱼龙坠到底还有什么作用?
就在崔百炎苦思冥想之时,周北哲做出了更令他意想不到的决定。
“听说驸马爷、曲幽阳、以及采撷君和红豆,在我大魏有四公子之美称,即便是在边塞也时常闻人言,花生媚骨豫笙郎。剑引凤蝶曲幽阳。萧声难舍采撷君、回手抚琴落红豆。如今四人均在殿堂,何不将他们请上来曲舞和鸣,成就一段文武相合的朝堂佳话呢?”
“恩!周卿此议甚妙,不知你们四人意下如何?”
曲幽阳、采撷君和红豆先生都无异议,只有岳豫笙显得很是焦虑,他将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周北哲身上,后者倒也没令他失望,手指轻轻拨弄了两下腰间的鱼龙坠,岳豫笙立刻想到之前的锦囊,随即便答应了下来。同时朝岳豫埙使了个眼神。
“拿乐器来。”
魏帝高兴的吩咐着内侍去取,而同时岳豫埙也顺势起身跟着就要出去。却又被周北哲给拦了下来。
“血犼将军这是要去将殿外的鸣鼓抬进来助兴吗?”
一句戏言引得在场所有人为之发笑。
“末将……有些内急。”
岳豫埙憋了半天才红着脸小声的敷衍道。
“噢!”
在群臣的笑声中,周北哲一脸莫名又看向夏云踪。
“我记得武英殿中有为官员设下方便之所呀,难道被夏大人拆了?”
他说话间目光又移到了花楼,似乎正在研究那是不是用茅房的木材改建而成。如此神态更加引得满殿哄笑。
“周大人别看了,花楼的木材是新的。还请殿中的公公带豫埙将军去下方便之所。”
本就有些惊措的夏云踪此刻又羞又恼,连忙开口回答,顺便堵住群臣的笑意。
周北哲不屑的瞥了他一眼,而目光又转到了崔百炎身上,四目相对之下后者不由自主的打了寒颤。
“怎么,崔大人手中的酒已停了许久,难道也和豫埙大人一样?那何不同去?”
崔百炎呵呵一笑,回过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接着又满了一杯,继续端在手中,对周北哲说道:
“三杯玉液穿肠过,回首已是天地悬。刚刚酒喝的急了,只觉得手中小杯有如千斤,差一点就拿不住了,所以撑持片刻。”
“噢?像崔大人这样不拘一格的狂士居然也会喝酒上头的一天,真令人意想不到。不过武英殿金杯破天宫、玉液捣龙庭也不是第一次了,我想在陛下不会在意的吧?”
“当然,今日乃是喜宴,崔卿即便有个什么不敬朕也恕你无罪。”
此刻不只是魏帝信心满满,笑容可掬。就连刚回到他身边的老太监裘弗也一脸坏笑的看向崔百炎,仿佛在不停的催促他,来呀!有本事你就掷杯呀!
“那臣就先谢过陛下了。”
崔百炎虽狂,但不是莽夫,他虽一时猜不透周北哲与魏帝在玩什么把戏,可毕竟还是占着优势,最起码在他算来,已经前往天坛的太子陈孤榕是绝对没有生还的机会了,既然胜局握半,武英殿慢个一时半刻动手倒也无妨,那屡屡出现的鱼龙坠引起了崔百炎极度的好奇,他想看看就凭这样的一个小玩意,智中魁首的周北哲到底能用它掀的起怎样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