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三刻,月黑风高。
二贵抖了抖胯下物什,塞回裆里,正准备回去接着睡觉,忽地发现远处大柳树下好像站着一个身影。
他眯着眼,揉了一把睡得迷糊的脸,仔细分辨。
像是个窈窕的女子,二贵边看边咂嘴。
看这身形可比前几天村里买回来的那群婆娘好多了。
他不由得再走近些,女子也盈盈走来,鲜艳的红色在夜色中格外醒目,细看便能发觉女子的样子有些狼狈,衣摆有几处撕裂,衣诀翻飞间能看到一节莹白的小腿。
再往上看,却看到一张棱角分明的男人的脸,二贵跌坐在地上,那起子旖旎心思消失得一干二净,眼睛瞪得浑圆:“是鬼——”
“鬼啊!”
男人吓得在地上滚了两圈,又赶紧起来往回跑,但那人比他速度快上数倍,鬼影一般又落到了他面前。
“姜少侠……别杀我……不是我的主意……是村长……啊……鬼……”
“嘶,这就晕了,”姜不言摇摇头,“真是让本少侠没面子。”
他下山游历至兖州,路过这李家村时发觉村中妇女多木讷残疾,心中存疑时,二贵同他说人贩子藏在山上,他们手中还有一批没卖出去的姑娘。
姜不言听闻赶紧随他上山救人,却被偷袭坠落悬崖,想到此处,他不禁咬咬后槽牙,使劲踢了踢二贵的腿。
没动静。
“居然真的吓晕了,这下问不出了。”
转身就要走。
“怎么没办法?”白衣身影从柳树上飞扑而下,在空中一个倒翻,轻盈灵巧,落地时刚好踩在了二贵左手的小拇指上,看的姜不言鼻子一酸。
二贵“啊——”地长呼一声,右手当即握拳砸向白衣男子,男子顺着力道躲开,腾空而起,一拳砸在对方的胸口。
二贵被震的后退几步,嘴角溢出血来,警惕的看着陌生人。
袖中银光一闪,三柄柳叶镖像白衣人飞去。
“谢玉小心!”
姜不言大喊一声,抽出腰间的碧水鞭甩过去,在离谢玉半米的地方拦下暗器,手腕一振,鞭风夹杂着内力竟然使柳叶镖调转方向,二贵侧身堪堪躲过,可姜不言的鞭子却没有停下,像长了眼睛似的缠到他脖子上。
“李二贵,我能让你暗算一回,你还想来第二回吗!”
姜不言收紧力道,二贵顿时呼吸不畅,胸口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犬吠似的咳嗽声。
“老实交代村子里有多少被买来的女人!从谁手里买的!可有身契?若是不说……”
鞭子再度收紧,二贵两个手死死的扒着脖子上的鞭子,划出一道道抓痕,但无济于事,根本无法将脖子上的鞭子撼动分毫:“说……我……说……”
姜不言闻言,眼睛里露出笑意:“这才对嘛。”
“且慢!”
谢玉踱步走来,往二贵嘴里扔了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
“此乃我研制的绝世毒药,初始只觉得头晕、胸闷、浑身冒冷汗却乏力,紧接着眼白慢慢变红,最后甚至流血直至死去,过程极其痛苦,”二贵的脸色越来越白,谢玉甚是满意的点点头。
“这解药只有我有,你看着办吧!”
听到这话姜不言眉毛高高挑起又落下,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这些症状只是窒息的表现而已,再说谢玉刚从那个地方出来,穷的啃树叶,哪来的什么毒药?
二贵现在哪里还有别的什么心思,只觉得这人可怕至极,不敢糊弄,赶紧点头。
“哈!”谢玉笑一声,“好说,好说,咱们邻居一场,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二贵很想揪着这个人的领子问问,几时同他做过邻居,奈何命握在白衣人手里,边上还站着一个虽然缺心眼但武力高强的姜不言。
他向来能屈能伸,搓搓手,颇为狗腿地站在谢玉左边:“不知白衣大侠住在何处?如何称呼?”
“啊——好说,”谢玉避开名字这个问题,“我就住在你推他下去的那个崖底,住了好多年。”谢玉指了指姜不言,“他刚带我上来的。”
二贵愣住了,脚底板像粘在地上,挪不动一点。
那处四面环山,每方山壁都陡峭犹如刀削,深不可测,据说东边山里有条暗河与里面相通,但每一个要去试探的人,最终都淹死在河里。
县志里记载:兖州乾封县南有悬崖,深数千尺,生灵绝迹,人不能至。相传玉皇大帝诛杀两位有私情的仙子时,不慎将一块天石落下人间,天石饱含灵力,将平地劈开,形成了一座悬崖。因站在崖上向下看时深不见底,只能看到一片黑色,得名玄青崖。
传说是真是假不知道,反正自从他们村子有记载开始就没人进去又活着出来过,这些年他们李家村都拿玄青崖当乱葬岗用,要不然他也不会将杀人灭口的地点选在那处。
这两个人究竟是妖怪……还是鬼……
二贵双腿颤栗,给两人带路。
走到村中间,拿起铜锣敲起来,他闭上眼,城里的老瞎子说“别人入地狱,我不入地狱”,爱谁死谁死!
他给李家村挣了这么多银子,都落到村长口袋里,还能为了几个婆娘,赔上性命?
锣声先惊起来犬吠,然后原本漆黑的村子先先后后燃起灯来。
姜不言把玩从二贵手里缴获的柳叶镖,忽然抬手向旁边刺去。
谢玉被利器抵着脖子,分毫未动。
“谢玉,你轻功很好,武功也不错。”姜不言眉宇间带着审视,他从三岁开始习武,能看得出刚才打架时谢玉的下盘很稳,出拳干净利落,又快又准。
“崖底无聊,自创乘风步法,不用内力,如今出来,我正打算卖出去,换些银钱,少侠要不要捧场?除去玄青崖那种鬼地方,世间道路崎岖,如履平地。”谢玉盯着姜不言的眼睛,嘴角含笑,“至于武功——我小时候跟随一位不出世高人习武,后来虽然受伤坠崖,年纪大了身体不如年轻时灵活,多少也剩些许没还回去给师父。”
“那你是如何重伤,又如何坠崖的?”
“我年轻时好管闲事,仇人不少,不慎中毒而已。”
谢玉用折扇将柳叶镖挑开,余光却见姜不言的手肘朝他胸前袭来,他下意识抬手格挡,却挡不住夹杂其中劲道的内力,一时不慎,脊背猛的撞到后面的石壁上,疼的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姜不言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如何?”谢玉倒是先放松下来,任由姜不言试探,“我说年轻人,下次要把脉可以直接和我说,搞突然袭击,我这老骨头受不住的。”
他看的明白,姜不言初出江湖,虽然年轻单纯,却非蠢笨之辈,今日若不让他问个明白,他日难以同行。
“毒性霸道,筋脉全断,内力全无……”姜不言停顿了几秒,眉头紧蹙,“时日无多。”
听到此处,谢玉的神色微不可察地暗了暗。
“下毒之人是谁?”
谢玉摇摇头:“我们家产业不小,叔伯兄弟众多,可能是有谁为了侵吞我那份家产。”
“就为了钱财,残害手足?”姜不言瞪大眼睛。
“或者是我年轻气盛的时候喜欢打架,尤其擅长打群架,有人因为打不过我,下毒杀我。”
“——”
“还有就是我才高八斗,能言善辩,舌战群儒,有人说不过我,又怕事情传出去丢面子,杀人灭口,永绝后患?”谢玉叹口气,“总而言之,都怪我太优秀,不给旁人留活路。”
谢玉无言以对,他现在觉得谢玉猜测中的最后一条确实很有道理。
村民们都被铜锣声敲醒,此时已全数聚集此处,火把的光亮把这里照得如同白昼,人声嘈杂,有几人已然注意到姜谢二人这边的情景。
“我沧云山弟子不会见死不救,我遇到你是就是有缘分,我会护送你去寻药王救治。”
“有劳。”
不知道二贵和村长说了什么,两人争吵几句,二贵从村长怀里抢出了一个账簿子,交到姜不言手上。
姜不言翻看着,发觉村中妇女皆是被从远处拐卖而来,再看人群中的幼儿,也只见男孩,没有女童,这极不合常理。
“少侠,我们村受到老天诅咒,百十年没有女娃,汉子们娶不到媳妇,老夫实在不忍心,这才出此下策。”李村长见姜不言面色发黑,登时哭出来,哀嚎声惊得林间的鸟儿都飞出来。
姜不言心中狐疑,谨慎起见,从人群中拉出一个女子,女子身量瘦弱,单薄的像张纸,憔悴的脸上布满细纹,双手干枯粗糙,布满了茧子和冻疮。
“你耳后有烫伤疤,名册上写是李大牛媳妇,还记得原来你叫什么吗?”
李家村的名册写得极为细致,小到鼻子眼睛嘴唇的形状,大到身高年纪原籍都记录在案。
姜不言看着李大牛媳妇的脸,对方不过比他大四岁,双十年华,却已经苍老如老妪,眼神瑟缩,面对陌生男子的亲近,身子忍不住往后躲。
张嘴啊了两声,口水却顺着嘴角流下来,滴在姜不言手背上,姜不言一愣,不是嫌弃,而是被对方嘴里的情形惊住了。
李大牛媳妇嘴中牙齿除了上下八颗门牙,其余竟悉数落尽。
二十岁的女子,绝不可能是自然脱落。
他目光转向村长,又看向村中众人,最终停留在那群孩子身上,心中有一个大胆的猜测,翻过李大牛媳妇的手腕。
“观你脉象……”姜不言声音哽咽,“怀孕八次,流产……四次,但族谱中却记载你膝下只有一个儿子……”
“你……你们……”
师父常说他过于单纯,从不把人往坏处想,此次下山要多看看世间百态,民间疾苦。
原来如此疾苦。
“玄青崖底,柳树五十三株,皆是亡魂。”谢玉声音冷冽。
姜不言见过那些柳树,他落崖后见到谢玉时,那人正在给一株小树松土。
他当时疑惑,这个人生活在无人之境,靠天吃饭,饥一顿饱一顿,怎么还有心思种树?
“我流落崖底,偶见悬崖上滚落下来的笼子,笼子由细密的柳条编成,扒开笼子便会看到一具浑身发紫的婴儿尸骨,多的时候一年能看到七八只笼子,这些装着婴孩儿的笼子里会带着些祭品,我吃了祭品,便把尸骨埋在坠落的地方,插上枝条,入土为安,以慰亡灵。”
“我只以为是穷苦人家养不起的弃婴。”
谢玉眼眶通红,周身流露出杀意:“可李家村富贵,家家都能吃上精粮,为何还要杀她们!”
“我李家先祖就是以牙婆生意起家,那些女子吃李家村米粮长大却不知感恩,居然帮外女逃跑,养他们何用!还不如这些买来的畜生好管教!”村长收了眼泪,也不装了,“不如斩草除根!李家村根本不需要女人,我们有这些生孩子的牲口就足够了!”
“好了,你们俩既然知道了我们这么多秘密,还是永远留在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