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观姜不言面色不大好看,自然明白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沧云山教导出来的人总是单纯,只不过他面前的这一只单纯的有点过分。
“你看,”谢玉指了指药房的烟囱,仔细看依稀能分辨出夜幕之中升起的一缕青烟,“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个时候李先生应当再亲自熬汤试药了。”
仙鹤门百年未破解的难题,不是李元鼎一己之力就能找到解决办法的。
“仙鹤门历代传功,慎之又慎,长老护法,闭关半月,但是徐坤接受‘残阳’的时候情况紧急,后面又受了重伤,他到底得到了多少功力尚未可知,不过一旦有人知道徐坤人在李家,必定有人来寻仇。”
“李家武力低微,如果你继续留在这里,少不得厮杀,做好准备吧。”
姜不言就算再迟钝也听明白了,谢玉兜兜转转一个晚上,就是为了铺垫最后这句话。
“那些宵小之徒,少侠我根本不放在眼里,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
“嗯,”谢玉点头,“对了,打架的时候千万别说你是沧云山的人,小心被你师父知道了亲自来‘清理门户’。”
谢玉打了个哈欠,刚才正儿八经分析局势的世外高人瞬间坠落凡尘。
姜不言本来想好好问问他究竟是从何处知道这么多门派内幕。
谢玉一边伸懒腰转过身去:“少侠,我是个年纪大的伤患,需要休息。”
一句话把姜不言所有的话堵在嘴里。
李府药房冒了三日的烟,最终还是没能有个结果。
第四日徐坤拿着一柄青竹杖,踏出了房门。
一个小厮藏在假山后面,看着满头白发的徐坤一手持着竹杖“梆梆梆”敲击地面,探索着前进,赶紧溜走。
七拐八拐的回到房间,提笔写了一封信,朝着天空的方向吹了口哨,不多时,一只乌鸦落在他肩膀上。
小厮眼看着乌鸦飞走,长舒一口气,却没发现房顶上一个黑影随着乌鸦悄然离去。
通体皆黑的乌鸦飞出李府,朝着庐州主城的方向飞去。
“嗖——”
乌鸦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一箭射穿了心脏。
只见碧玉湖畔上站了一个人。
“好!”姜不言笑着拍手,轻轻落在地上。
他们沧云山虽然不拘一格,任凭弟子随心选择兵器,却少有人习箭,他长这么大也只见过师兄玩弹弓。
师父说了,羽箭这个东西射出去一只就少一只,他们沧云山穷的只剩下一座山和山上的许多树,若是为了练箭把山上的树都砍下来做箭,沧云山就只剩下一座荒山了。
“君子六艺,没什么大不了的,”谢玉捡起乌鸦。
“这已经是第三只了,咱们只射鸟不抓人?”
姜不言已经摩拳擦掌了,自从领下保护李府的差事,他已经在心里排演了一出‘不知名少侠为了维护江湖和平,于夜色中负重前行’的戏本子了。
“不过发现的这三个人其中两个都是李家多年的仆从,一个有七八年,另一个也有十来年了,那些门派在李家放这么多暗哨,究竟是为了什么?”
李家既没有武林秘籍,也没有神秘宝器,若说能让人趋之若鹜的,仅仅一个李元鼎而已,难不成那些门派把费心培养的暗哨放在李家只为了攀交情,等掌门重伤的时候让李药王看在被服侍多年的份上,全力施救?
谢玉觉得姜不言不经世事的脑袋尚且有救,颇为欣慰:“这是其一。”
“根据信件大致可以看出呆在李家时间最短的那个来自风云帮,他是短工,只在李家待了数月,应当是和蒋大鸿同一时间派出来的,此人蝼蚁,不足为惧。”
“第二位在李家药房服侍七年,虽然信上没有任何标志,但是接收他信件的帮派应当是金鳞宗。”
姜不言瞪大眼睛:“这你也知道?”
“嗯,初来李府时,我曾经翻阅记录李家所有仆从信息的案卷,对于这个人很有印象,后来询问过徐夫人得知,此人三年前曾经捡到过一个濒死的女子,请药王救治,得以活命,那个女人就姓金。”
“救命之恩难以为报,养好伤后,这个女子就嫁给了他。”
“昨日抓到他飞出来的信鸽以后,我去他家里探他妻子的来历,”谢玉一边说着一边解开乌鸦腿边的信囊,“他妻子是个普通人,跟金鳞宗并没有关系,不过我发现了另外一件有趣的事。”
“他写信递出去,应该只是卖情报,赚银子还赌债,放眼江湖,财大气粗者当属金鳞宗,正巧他妻子姓金,所以在信中他会自称为婿,用来攀关系。”
姜不言皱眉头,他跟药房的伙计都没少打交道,竟然没发现其中有一个人竟然染上了赌瘾。
“此事你不知道也很正常,没去过赌坊的人,自然分不出赌鬼。”
谢玉展开信件,不由得发出“咦”的一声。
姜不言凑过去:“这封信原来是报平安的家书,咱们闯祸了。”
谢玉把信反反复复看三遍,把信收起来,一脚把死乌鸦踢进水里:“咳,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算他倒霉吧。”
“谢公子,姜少侠!”不远处,一身月白长衫的李元风坐在马上朝着两人挥手,驾着马走进二人。
“李兄这是去参加文会?”姜不言看着李元风一身行头,就说这衣服的料子,看着普通,实则做工细致,衣领袖摆都有暗纹,价格不菲。
“刚刚结束,”李元风骑马回来,出了一脑门的汗,刚想抬手擦拭,手抬到一半又生生放下了,“哎,此物太贵,实在不舍。”
姜不言闻言笑了一下,伸出手去:“要不我借给你我的袖子擦汗也行。”
“不妥不妥,今日未带汗巾子,在二位面前失礼,是我疏忽,怎么好意思用姜少侠的衣服拭汗?”李元风连退两步。
谢玉从袖子里掏出来一面素白帕子,递过去。
李元风连连道了谢,转到柳树后面擦汗。
姜不言哈哈笑两声:“文会难道不是比谁有才学?是比谁更有钱吗?”
“本来就是比作诗,只是从去岁开始,庐州来了位惜才的富商,姓贾,刚到庐州就主动承办了一次文会,广邀庐州才子同乐三日。”
“还依据大家在文会上写出的诗作拟了名次,张贴于州府各处,前二十名才子,可以免费参加下一次诗会,没有名次的人,只能出示能够证明家资的东西,并且在贾家商铺消费二十两,才能有入席资格。”
姜不言道:“依照李兄才学,那贾富商应当相邀,怎么还会连累你花银子?”
“哎!”李元风收拾清爽了,从树后面走出来,“我错过了上一次评选,只能按照规矩,交钱参会,如果不是这样,我哪里舍得买这么贵的衣裳。”
“好说,好说,下一次李兄定然不用破费了。”
李元风道:“这次我得了第四名,不过我决定不再参加了。”
“先前我凭借名次免费入场,对会场规矩并没有什么感触,可是今日我站在贾府门前,和许多人一起排队等待时,方觉不妥。”
“庐州才子成百上千,除了获得名次的二十人,还有许多出身寒微的学子,二十两对他们来说是全家人一年的口粮,如今的文会,只谈家资,不论才学,不知不觉中被贾家打造成了富家子弟附庸风雅的玩乐之所,丧失了坐而论道的本心。”
“善哉善哉,”姜不言双手合十放在胸前,朝着李元风作怪,“李公子境界实在是高。”
“这个贾富商也太聪明了,让庐州前二十名学子做他的黄金招牌。”
“岂止!”李元风长叹一口气,“我还听说贾家养了几个人,专找穷人学子收美诗佳词,私下里卖出高价,说买了他们的诗,就能获得前二十的名次。”
“竟然全是生意!”姜不言感叹。
对于一些肚子里没什么墨水的富家子弟,花钱就能买名次,名震庐州,不仅能得到长辈的嘉奖还能在朋友面前也吹嘘一番,跟这些好处比起来,那些钱根本算不上什么。
姜不言伸手在谢玉面前挥了挥:“谢玉,你怎么看?”
“我在想,”谢玉拿起腰间的折扇,“唰”地一下打开,“不瞒你说,我也是个附庸风雅的人,恰好前些日子徐夫人给的银两还剩一些,不知道够不够买个名次。”
姜不言知道他是在开玩笑,笑着摇摇头:“贾富商没办法评估你的家资,你还没资格入文会大门呢。”
然后他看向李元风:“说起来有几日没见到徐夫人了。”
李元风叹了一口气:“嫂嫂自从得知徐坤眼盲之后,郁郁寡欢,就连我兄长也被赶去书房睡了。”
“二公子,不好了!”一阵喊声由远及近,姜不言认出来是刚才放乌鸦的小厮。
“二公子,咱们府里有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