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明月高悬,至高至远。勇国公府的小厮来传饭,录擒郎急忙拍了拍将整个头扎进客房柜子寻找宝物的崇玉肤,在小厮奇怪的眼神里,解释道:“我们并没有住一起,只是崇公子过来找我详谈事宜。”
会客厅设在了花园里的凉亭里,虽是冬日,但周遭地龙发热,烛火晔晔,凉亭的门楣上挑着“鸿门御恭”四个大字,崇玉肤眼神一挑,不经意的去寻神荼郁垒的眼神,几人对视过后,心下了然。当日他们在天锈堂的门上也见了这样的字样,再去看那桌上的酒,果然是罡气夹柔的老酒浮生白。
勇国公极是客气的邀请几人坐下,先讲解了一番他们家园子,什么假山是天山搬运而来,湖中水是汀泉引流而来,百年老树是兰芝玉,就连野草也是经过修剪的。崇玉肤大字不识一个,从小就不是个有文雅情操的人,听这些很无聊,满脑子的其他事。
录擒郎和殊戎却听得认真。
殊戎毫不客气的将桌上酒一个个的灌满了自己的酒葫芦,还感叹道,这不要钱的酒喝起来就是香。录擒郎头疼的摸了摸额角,果然和崇玉肤待久了,都会有这种贼心思,慢慢的被贼化。
录擒郎抱拳守礼向国公,道:“王爷,你请了卦师否?是时候请他们上来一算吉日了。”
勇国公挥挥手,上来四个歪瓜裂枣模样的江湖人物,说是歪瓜裂枣一点不为过,胖的瘦的矮的高的,只是很统一的在书里都举着一枚“算卦”的太极八卦图,什么求子求姻缘之类的不计其数。因是王府贴了告示,故此来骗钱也有可能。
崇玉肤眼神扫过他们,指着其中一个高个子道:“你先来,你算算我今年几岁了?”
那卦师跪拜了勇国公之后,才款款起身,将几只铜钱往地下丢了,仔细一看,神色慌张,嘴里念叨着:“不妙不妙······”
录擒郎见他神态认真,出言相问:“怎么了,这位先生?”
殊戎自顾自的灌酒期间,听见录擒郎问了这么一句,语句里满是担忧的语气,抬眼敲了一眼崇玉肤,崇玉肤死乞白赖的回了他一个挑眉的动作。
那卦师故作慌张道:“不妙啊,这位公子,方才贫僧为你卦了一卦。”他眼神极为迅速的扫过崇玉肤,估摸着他脸色白皙,肌肤稚嫩,满脸小子的轻狂,大约是个二十年纪,接着道:“你该当是二十左右年岁,只是我看你的卦象不太好,最近应当有血光之灾······”
录擒郎听到此处都觉得无稽,莫说其他人早都神色微变,就差拿个棒子将他打出去了。崇玉肤故意挑事:“那我印堂是不是发黑啊?”
那卦师急忙点点头,“说的不错。”
几人都没有拿这卦师当回事,他也自觉退下了。勇国公为解尴尬,举杯向几人道谢。第二位卦师是个胖子,大腹便便的将裤腰带勒紧,并未用到铜钱,而是掐指,他眼白翻出,嘴里念叨,半晌告诉崇玉肤:“你年纪很大了。”
听到此处,崇玉肤顿了顿举杯,录擒郎也是。录擒郎问:“很大是多大?这位先生能具体说一下吗?”
那胖子卦师神秘一笑道:“我这技艺不精,不敢说。若按我祖师教我的法子,算出来这位公子是三百六十岁,诞辰在中元节。当然是在玩笑了,看这位公子少年翩翩,看着不过三十,是我技艺不精,我这就收拾东西走人,王爷恕罪。”
勇国公见录擒郎神色惊喜,急忙遣散其他人,扯住了这个中年胖子的衣袖,将他拉到堂中。
那卦师反而有些受宠若惊,但他试探着去瞧崇玉肤的脸色,怎么看也不像几百岁的人,这世上哪有几百岁的人?!不知道这王爷在搞什么?是比谁说的话更不靠谱嘛?
王爷悉心问了几个问题,那卦师居然都算对了。崇玉肤也渐渐信了这个邪,同录擒郎耳语道:“这苦境果然有能人,怎样,这技术同你们天疆卦神比起来,何如?”
录擒郎笑了笑道:“虽然比不得卦神大人的卦准确,但也相差不少,这苦境当真有趣,也怪不得崇郎你时常流连忘返了。”
录擒郎问那卦师:“这位先生,最近有没有什么非常的日子,要一个吉时吉日。”
那卦师说了个日子,录擒郎悉心一对比,同洪荒番经上规定的期限倒也合理,后日的正午。于是王爷奖赏了那卦师,同几人喝酒吃菜到后半夜。
录擒郎醉的一塌糊涂,天疆规矩森严,甚少能如此放肆的同人交谈尽兴,等席散后,路都走不稳,崇玉肤只好命神荼郁垒搀着他,而殊戎日日喝酒,再像这样喝上三天三夜也不会醉。
殊戎看着录擒郎神识已经昏沉,而崇玉肤却只红了脸颊,眼神并不涣散。在他们回房的前一刻,拦住了崇玉肤的去路。
崇玉肤扶着墙,挥挥手让神荼郁垒送录擒郎回去,自己和殊戎同靠着客房处的阑杆,交谈。
殊戎开门见山的道:“你离录大人远些,他心智单纯,身怀异宝,又是第一次下凡,觉得但凡是个会说话的都想交朋友。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存的什么心思,那经书放眼整个四界,除了百世经纶官能够焚启,即便你将他偷来自己藏着,也写不上去字。”
崇玉肤的半张脸都埋在阴影里,看不清是喜是怒,声音沉沉的道:“若是,你那经纶官自愿写我名字在上呢?”
殊戎笑出声:“你以为新神飞升没有定数?何时何地何人能够飞升都是天数!”
崇玉肤同他一起笑笑:“你心里知道的,并不是。”他转过来,将下巴露在月光泽润的白色里,“若非如此,你也不会那么巧,就现身在新神飞升的地方。”他凑殊戎的身体更近一些,压低声音道:“录擒郎没见过新神飞升看热闹还算说得过去,你不能够。那经书分明指示新神在冰下,为何林茂甄会突然现身······”
殊戎心下一动,恼羞成怒,一拳打出,崇玉肤悄然一避,抱臂站了远处,嗤笑道:“说不过就打人,你们天疆和婆罗一样无耻。”
殊戎警告他道:“我不妨碍你,你也别来影响我,否则两败俱伤。”
崇玉肤十分同意:“我就说的这意思,你明白就好。”
殊戎气冲冲的走了,在那廊桥的尽头,他不放心的又回头,安顿崇玉肤:“晓光大明的名声四界知晓,你偷用他的时候,最好遮掩起来,否则与晓光将军名声不好,他在九泉之下也不得······”
崇玉肤听了一半,就转身进了屋内,自否则之后的威胁词语,一个字都不曾听见。
殊戎一个人在房门口发呆,忧心忡忡。他望着九天明月,扒开酒壶,狠狠喝干了一壶酒。
崇玉肤摸黑进了录擒郎的房间,神荼郁垒将录擒郎丢在榻上,也不管他睡没睡稳就走了。崇玉肤进去一看,录擒郎半个身子卧在床下脚踏处,只有脑袋搁在床沿,不觉出声笑了笑,将他扶好睡正,然后,仔仔细细的在他全身摸了一遍。
果然,并没有经书的痕迹。崇玉肤眼神暗了暗,难道经书如传闻一样,当真埋在经纶官的心口里,除非天疆秘法,否则不能取出?
想到这里,崇玉肤失望的摇了摇头,安慰自己来日方长,吹了录擒郎房间的灯火,便准备回房睡觉。谁知走了一步,便觉得腰间一松,腰带差点掉落。崇玉肤一惊,回头看时,录擒郎半个身体被拖到了地下,脸着地,只剩一只脚还沾着床榻,而他的手里,紧紧攥着崇玉肤的腰带。
崇玉肤愕然,并未处理过这样的事情,于是回神将录擒郎的手掰开,又一次将他放好在床榻上,才起身离开。
这一次走时,仍觉得身后托着什么在行走。原来崇玉肤的衣袍尾部常年带着一圈偷抢骗来的玉佩,有不少玉佩都带着缨穗,这一次,录擒郎又抓住了他的玉佩缨穗。崇玉肤暗自无语,牙齿在嘴里咬了好几回,才耐着性子将他放好,死命将他的手指掰开,自己脱了身,才走了。
路过桌子时,看见一块布锦,上面针脚干净,绣线夹金,甚是平整。崇玉肤心机一动,这块帕子倒不曾见过,怕不是哪位女神官送给录擒郎的定情之物吧。于是又燃起了灯,仔细看了看帕子,帕子叠起来时十分小的一块,展开时却是方方正正一大块,若说包裹个小孩进去那是随便。
不过崇玉肤翻看时,惊着他的,是那帕子上的血迹。血迹斑驳几块,十分的浅淡,最最惊到他的,是那血迹的右下角,录擒郎的亲手笔迹,写着“弄璋之喜,此生最珍。”
崇玉肤拿着帕子的手抖了抖,弄璋之喜?难道这录擒郎在天疆都有儿子了?还此生最珍?果然是有私生子!真是人不可貌相!这帕子上的血多半也是他儿子出生的胎血。崇玉肤想到这一层,慌忙而逃,忘了将门掩住,冲回了自己房间,一夜没睡,只觉得心跳加速,莫名的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