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国公府因为处在京城的缘故,面积不大,但府内装饰却是顶尖的奢华。进门四座假山雕梁飞凤,因为时令的缘故,府内安插了不少普渡旗,上书“庆赞上元”“广施孟兰”“敬奉阴光”“冥辉普照”等敬语。
录擒郎还整自感叹着:“这勇国公府真是广施善缘,布置了这样多的普渡旗,让阴间鬼仙能回阳世了愿,看来这林茂甄能够飞升也并不是空穴来风。”
崇玉肤默默冷笑一声道:“一将功成万骨枯,为将军者手下亡魂多,自然要做这些事。做是理所应当,不做才是丧尽天良。”
录擒郎面色恍然大悟,“可勇国公乐意做这些事,也是好的。”
林茂甄带着几人住进了客房,安排了女侍伺候沐浴,又传了手下小厮去请几个算卦先生,还安顿了做些好吃的。
录擒郎方将外衣脱了,一只脚踩进冒着热气的洗浴木桶,听闻门外传来敲门声,湿漉漉的光着脚去开门。崇玉肤十分随意自便的走了进来,像自己家一样,往床榻上半悬而卧,闭目不言。
录擒郎挠挠头道:“崇郎,你这是?”
崇玉肤闭着眼睛,懒懒的回他:“我不喜欢一个人呆着。”
录擒郎建议他道:“你可以和神荼郁垒小哥一起呆着。”
崇玉肤微微睁眼道:“不想打扰他们,他们有公务要忙。”录擒郎马上接到:“我也有事要忙,我要沐浴。”
崇玉肤挑挑眉,轻佻的说:“你沐啊,我又没拦着你。你沐你的,我说我的,我们聊聊事。”
录擒郎无法,只好整个穿着内里衬衣衬裤的进了汤桶,整个人笼罩在热气中,长长舒了一口气,耳闻崇玉肤卧榻感叹道:“录郎,新神飞升场景是否十分宏观?我不曾见过你们飞升的场景,只听鬼蜮老鬼尊说道过,说天象异秉,星海斗转,羲和驾车现世,金马金鸟盘旋而来,万里金光银色,十分炫目?”
录擒郎拿毛巾搓了搓脖颈间,带过了水上露出的一段胸肌,“我也不曾见过的,听你说的神乎其神,当真如此玄乎?”
崇玉肤奇道:“你飞升时何等景观,你也忘了吗?”
录擒郎笑笑,说话间毛巾上的水滴落入浴桶溅起涟漪和些许叮铃水声,“我不是飞升而来的神官,年岁又小,今年才一百八十岁数,自然没有见过飞升的场景,只是想来应当与天疆盛事一般场景,还能玄乎到何处去?”
崇玉肤睁开双眼,自榻上起身,半悬而坐,“你不是飞升而来?那你是如何成为神官的?”
录擒郎自然而然道:“老天官儿封的啊,天疆七百二十神官,也非皆是飞升而来的啊!有些家生的神官比如我,比如小雷神官嵩锵然,他的父亲是西方武神,母亲是天疆绣神;还比如复杂洒扫的雾神,他是老天官飞升前,家里的奴仆,因为洒扫有功,直接抬任的,也并没有经过飞升。”
崇玉肤恍然大悟,“原来这同我们鬼蜮一般无二啊,鬼蜮的鬼王是世袭来的,其余鬼尊都是几千年来生吞活人自己修炼的,其余地仙是天疆派来的,还有妖怪精灵是人间灵气弥漫,沾染成精的,不过最多的还是孤魂野鬼,生而为人时非官非道,死后也是碌碌无为之辈。”
录擒郎摇摇头道:“也并不是一般无二的,神官若是犯错,罚的很狠,若是我没有公务而像你一样私自下凡游玩,回去得削我三层皮。”
崇玉肤突然起身,慢悠悠的朝着浴桶走过来,诡笑道:“你有几层皮啊?能被别人削掉三层?”他说着将双臂欣然伏在木桶边缘,眼神有意无意的瞥过录擒郎的前胸,查看洪荒番经在心口的印迹。那木桶半个人高,但温水热气萦绕,让他目光有些混沌看不清,于是他将食指深入水中,缓缓搅动了一下。那深陷的小旋涡周围登时结了冰,周围热水化不了寒冰,寒冰也冻不住其他地方。
录擒郎瑟瑟发抖了一颤,“崇郎你体温如此寒凉,是什么缘故?”录擒郎有些紧张,身体往后拉开了一点距离,谨慎的靠在了周围。
崇玉肤带着调戏的语气却依旧靠近他,眼神不住的看向他胸口心头,冷气凝结,热气消散,大好春光一览无余。
录擒郎出口试探道:“崇郎,你做什么?!”
崇玉肤看清之后,眯了迷眼睛,回复了身体,“我是鬼啊,体内没有精|血,自然寒凉。”他将身体站直,伸了个懒腰又回到床榻上,懒懒的靠着。
半晌,崇玉肤突然开口问:“录郎,你洗澡水凉了吧?我与你换一桶来?”
录擒郎急忙挥手道:“不用了,我也差不多好了,不敢劳烦崇郎。”可崇玉肤执意要换水,已经喊了勇国公府的小厮将热水提了进来。有一个小厮极是机灵,上前跪安的时候,说:“二位仙道是否要泡泡脚?我们主人交待要好生招待二位,我便去药堂开了让人经脉舒缓的药草,用来泡脚的,这就拿上来伺候。”
崇玉肤皱皱眉头,其实鬼仙热的东西对于鬼仙来说,伦理相悖,他们体态寒凉,修炼的多是阴法,热的东西会冲散灵气,于功法有损。但录擒郎殷勤,他想起昨日崇玉肤脚踝被海鼠咬了,至今没有处理伤口,于是伸手接过小厮的洗脚盆,要替崇玉肤包扎伤口。
那小厮极是惶恐,说什么也不给,要自己伺候,录擒郎和煦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无事。才蹲到崇玉肤的跟前,将他的靴子脱掉,眼看着崇玉肤腿上的伤至今仍在流脓,不免心下心疼,瞅了半晌,极是小心的将药巾在伤口处轻轻捂了一下,抬头看一眼崇玉肤的脸色,却与他四目相对,那眼神里尽是你尽管敷,我不怕疼的无畏。
录擒郎又一次准备拿开药巾,以免药草在伤口处停留时间过长,会疼的抽搐。崇玉肤一把将他的手背按在自己脚踝上,大大咧咧的说:“你不怕,你刚是按,你那样挨一下拿开又不顶用,成效甚缓。”录擒郎这才敢放心的上手,他在处理伤口的时候,像一个温柔的老妈子,看的崇玉肤牙根直痒痒,但也感叹天疆神官就是心善,我崇玉肤也能被人珍视至此。
敷了药,包住了伤口,录擒郎才将崇玉肤的一双大脚捧在膝上,拉过来泡了药草的足浴盆,将一双白皙的脚伸入盆里,之前,还用手背试了试温度。他伸手入水,搅动涟漪,清水流淌间滴答清脆响声。崇玉肤极是安逸,眉眼间常年积攒的一分郁结与无赖的神色,也消散无虞。他出口打趣:“录郎,你在天疆混的很差吗?怎么给人洗脚的手艺这样熟练,若你不想再屈居人下,你就告诉我,我给你在鬼蜮找个看大门的干头,比你现在要强。”
录擒郎知道他故意嘴坏,并没有理睬他,只将他的脚温柔的冲洗干净后,用一张白布包裹住,反唇相讥:“我看你是从未被人这样用心待过,照我认识你这几天你的臭脾气与坏习惯,大约是没什么人拿你当个好人,肯用心对待你的。”
崇玉肤玩笑似的呵呵冷笑几声,认真地又问:“那你为什么用心待我?”
录擒郎却没想到他会这样给自己挖坑,一抹绯色满上心头,暗暗道:因为你也用心待我啊,嘴上却道:“我是图你岁数大,图你管着鬼蜮的钱财,想着日后若我落魄了,你能借我钱花。”
崇玉肤指着他谴责道:“我年岁也并不高,今年三百六十岁数,况且我只能支配鬼蜮的钱财,你们神官的我可管不了。不过,鬼要成仙,只能入世渡劫积攒功德;可仙要成鬼,只在一念沉沦。录郎,有一朝你要是厌恶了做神官,你动动念头,我就去接你。”
录擒郎只当他是无耻至极的玩笑话,笑笑了事。方起身,准备去继续泡澡,却觉得一股大力将他提了起来。武官经年锻炼的腱子肉,拎他一个半吊子文官,实在是很随意。
录擒郎被安坐在床榻上,崇玉肤单膝蹲下,一只大手便将他的双脚捏在一起,像一个铁箍一样钳住脚腕,也像一只野外快饿死的野狗,突然遇到一只救命的骨头,死死咬住绝计不肯松口。崇玉肤眼神看向向录擒郎白皙的脚腕,不同于他常年穿鞋被捂白的肌肤,录擒郎的脚是真的雪白。
录擒郎见他看的认真,不好意思道:“崇郎,你再凑近些看的话,那也是脚,不是花,更不是什么珍宝。”
崇玉肤笑了笑,低着头替录擒郎洗脚时,突然想起了什么,然后愣住了。半晌,他伸出手,在录擒郎的脚腕轻轻动动手指,一道紫青色的炫纹印刻在了录擒郎的脚踝后方,除非照镜子,否则自己也看不到。录擒郎察觉到脚腕微痒,才轻轻动了动,问:“崇郎,你做什么呢?”
崇玉肤抬起头,神色凝重的看着他的眸子,极是认真的告诉他:“日后,你要保护好自己,莱茵混沌衣永远不要脱下来,像今日沐浴的时候也穿着,不要脱下来,可否?”
录擒郎见他神态不对劲,呆滞了一下,急忙将混沌衣披在身上,老实的说了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