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玉肤拿起街边小摊贩前的摆着的一叠纸钱，听着旁边人讲价。上元节在鬼蜮叫做大归节，原本就是鬼蜮的小鬼来到阳间，看看自己的故居，故人，故地，了了生前的罪恶。当然也有给自己的后人托梦的小鬼，于是这一天虽然花灯结彩热闹非凡，实则是个给先人烧纸的日子。
甫临的小贩们将一条红瓦青巷的两边摆的满满的吆喝着，卖孔明仙灯，纸衣纸钱，花烛香火。皆是老妇带着幼子挎着个篮子挑挑拣拣的。
崇玉肤几人身边的一个老妇拿起一只纸扎的聚宝盆，问那小贩几多银钱，小贩将眼闭着，说了句三十文，老妇嫌贵，幼子还要吃糖，正吵闹中，录擒郎掏出一个金子疙瘩，拍在案前，作势就要请客。
崇玉肤眼风一撇，心想你还挺大方，伸手却将那金子拦了。录擒郎拉着他避了三步道：“崇郎，这婆婆带着幼子不便，聚宝盆必是买了祭奠先人，我们就替她给了吧。”
崇玉肤眼角余光瞥了瞥那小贩半死不活的样子，凑近录擒郎道：“录郎好心，我也没说不给，只是他一个卖东西的，赚了钱还给别人摆脸色，实在叫我难受。”他说完扯了录擒郎的袖子回到摊位前，看着那小贩将聚宝盆放下擦拭，一个抹布冲着那婆婆幼子使劲的抖灰，呛得婆婆咳嗽了几声。
崇玉肤拿起小贩手边以黄符画的纸钱问了句，“你这纸钱，防火吗？”
······
那小贩本就不太乐意笑，听了这话没打人也算脾气好，于是更加甩脸色，将抹布使劲的擦了擦崇玉肤身前的位置，冲着他抖灰。崇玉肤哪里会放过他，“你这银钱到底防不防火？”
小贩将抹布使劲往前一甩，“滚滚滚！不买拉倒。”
崇玉肤一看，呵，这世上哪有比我横的人？于是扯着婆婆走过了下一个摊位。录擒郎无奈，只得牵起小孩子的手，跟着跑了过去。
他问了好多个摊位，岂料那些小贩既然在一起摆摊，价格自然是协商好了的，并没有二十文的聚宝盆。
神荼郁垒实在无奈，上前好言相劝，“爷爷，别问了，三十文就三十文，你干嘛跟他们淘这个气？”
崇玉肤微微叹了口气道：“我只是想不到，为什么给死人的东西，也要卖这么贵。”
录擒郎微微动容，身手搭在他的肩膀，“因为见不到了，所以珍贵，因为珍贵，所以昂贵。”
崇玉肤突然面露喜色，“你说的很有道理。神荼，《归因论》拿来。”他悉心问了那婆婆要给谁烧纸钱，婆婆说是自家的男人，崇玉肤又刨根问底的问了人家名字，趴在墙上，翻开《归因论》，给那几个人狠狠的花了一笔。
录擒郎看的一头雾水，悄悄问郁垒，“郁垒小哥，你家公子这是做什么的？”
郁垒大手一挥，“他发钱呢。”
录擒郎挑起眉峰，“给婆婆的家人？你们家这个册子是写什么的？”
郁垒自豪道：“那是自然。《归因论》写的东西可多了，苦境信徒，天疆神官，婆罗秃驴，甚至魔界铸虏还有我们鬼蜮鬼仙所有生灵的前尘往事，都在上面记录。只消找到你的名字，便能知晓你的过去未来，一览无余。”
录擒郎看起来有被神奇到，“那你家公子画的这几笔是在干嘛？”
郁垒不耐烦道：“不是说了嘛，发钱呢。若是鬼蜮鬼仙的名字在上，便同你们神官发放功德一样，拿了岁禄，写多少就是多少。”
录擒郎满眼欣喜，“当真？这么说来，崇郎是鬼蜮掌管银钱的官了？”
郁垒翻了个白眼，并不想搭理他。眼看着崇玉肤默默的在一本册子上勾画了狠狠几笔，蘸了口水将那几笔封住了。
录擒郎舔着脸问：“那能不能给我看看？”
郁垒骂道：“你要干什么？给自己添岁禄啊？真是无耻。”
录擒郎被怼的红了脸，“我不是······我是想看一个人。”
郁垒想了想道：“我们这本子，不写姻缘的，你死心吧。”
那婆婆有些耳聋眼花，并不知道崇玉肤做了什么，只一味的念叨身边吵闹的小孩子，“买什么糖？这些钱要留着给你爹爹烧纸钱的，他在那边一定缺钱的很，你莫要胡闹······”
红墙绿巷内外人影走动，却少见和谐的一家三口，嫁鳏娶寡在这水镇甫临已经根深蒂固，信徒大多习以为常，不以为意外。三更月影深浅洒在大地，天边明灯也已经消失在尽头处，只剩一两声鹧鸪，踩着水声轻悠悠的鸣唱这节气的氛围。
目送着婆婆离开，录擒郎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这鬼地方的习俗，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郁垒看着远处香烛笼罩了一层烟灰，朝着天空飘起，拢成一团团云的模样，“逐鼠，迎紫姑了。”
神荼捂了捂耳朵，皱眉说了句，“你们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郁垒学着他的样子，将耳朵竖起来，贴在墙角，“没有听到啊。你听到什么了？”
神荼眉头凝的更紧，“唧唧吱吱的声音，很细微，凝神。”
崇玉肤挑了挑眉，与录擒郎对视一眼，一起起身离开朱巷。他伸出脚，鞋头明晃晃的海明珠照亮了一片氤氲，珠光之下的小路显得湿漉漉的。此时月半，万籁俱静。海民们都在静静的等着那个吉时，那个戚紫姑飞升的吉时，然后放出纸糊的老鼠，在其尾部插一只小炮仗，点燃之后可以推着纸老鼠行进一段距离，村里的壮丁孩童等就拿着笤帚将那老鼠尾部的炮仗打灭。然后将那纸糊的老鼠点燃，点成一片红色的火海，以祭奠戚紫姑当年对付海鼠保护大家的壮举，也应了那个过节喜庆热闹的氛围。
隔着墙的一户人家突然放了个炮仗，于是千家万户都跟随着点燃了噼里啪啦的炮火，振聋发聩的声音久久的回荡在这条羊肠小巷里。接下来就要逐鼠了。有一只纸老鼠扭扭捏捏没有方向的冲着几人跑了过来，崇玉肤准备打响指的前一刻，一个三岁的小女童伸脚就将那纸老鼠踩扁了在地下，然后笑着跑开。
录擒郎自唇齿间细微的蹦出一声嗤笑，“崇郎你居然怕老鼠，哈哈哈。”
神荼也是无语的笑着摇了摇头，“公子莫慌，是纸做的。”
更远处似乎有人一起围着火跳舞，嘈杂的传出一些欢声笑语，郁垒要去看，大家也都想去凑热闹。人群越发鼎沸，不光是跳舞的踢踏声音，还夹杂着欢呼与雀跃，尖叫和放声口哨。
崇玉肤走在最前面，一只脚的脚尖未落地，突然皱起眉头，喊了一声：“神荼郁垒！”
神荼郁垒立时燃起几团火焰，点在前方无尽的黑暗里。而看清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几人惊得一身冷汗，瞥到那东西的第一眼，全身的汗毛都倒立了起来。
在崇玉肤迈出去的那只脚上，趴着三只肥硕的黑老鼠，转动着珠子一般的黑眼珠，啮齿长约一寸，深深的扎入崇玉肤的脚踝，全身的皮毛油亮如锦瑟。最可怕的不光是他们壮硕如大狗一般的体型，还有他们身后横七竖八趴着的，被啃食的只剩白骨的一群人！
这些老鼠混在纸老鼠当中，见人就咬，见腿就趴，但凡被一口咬到，死也不松口，活活的将那骨肉撕扯分离，直至这个人倒下，才一拥而上，将他蚕食的只剩白骨。
趴在崇玉肤腿上的那三只已经将牙齿紧紧的扎进了崇玉肤的小腿部，脚踝处，他们的皮毛上全是鲜血，散发出血腥的味道，一只的耳朵上还挂着半断没有吃完的肠子，血淋淋的黏糊糊的。他们毫无惧色，就等着崇玉肤这边被吓倒在地，然后其余的老鼠一拥而上，将崇玉肤瓜分。
录擒郎一惊过后，急忙伸手去拍那三只肥肉，岂料他们丝毫不动，反而咬崇玉肤更紧。录擒郎顾不得去瞧采崇玉肤的脸色，只觉得他分外平静，估计是真的被吓倒了。
神荼郁垒一对视，心里明白了方才他们听到的尖叫声，并不是海民欢呼的快乐之声，而是惨叫的信号。眼见这条巷子到头的那边，有些是自膝盖下被啃食成白骨，还挺着白骨骷髅走路，死也不坐倒在地被老鼠吃掉的半疯子，或者是已经被啃食了眼珠子，耳朵，指头的半残废。
神荼摇摇头，冲着郁垒呼出一口气。
录擒郎一人惊慌失措，只一心去打那三只老鼠。有一只被打的疼了实在怒极，瞅准时机，钳在了录擒郎的手臂上。
录擒郎一个惊吓，向后坐倒在地，他们的前方突然轰隆的传来巨响，成千上万只黑色的海鼠，瞪着明溜溜的眼珠子，见录擒郎倒地便红了眼，连同着崇玉肤腿上那两只，一齐冲了过来，将小巷半面墙都震榻了，只如地动了一般。在场的神官，鬼仙，鬼王皆是呆住，即便是他们，也不曾见过这样多，这样密密麻麻，这样恶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