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玉肤挥挥手,元炁幻影霎时只剩一只,直勾勾的戳着庵得修的眼珠子,他眼神加了些凌厉,“黄皮秃驴,方才那群老鼠,是你搞的鬼吧。”
方才在黑暗里,崇玉肤闻到一股十分熟悉的味道。九天婆罗门受世人朝拜多建庙宇寺堂,信徒供奉多烧香,所以十里之外,崇玉肤便闻到了一股很细微的烛火香气。若换了其他人,必定闻不到这样细微的香气。但崇玉肤为兄长守灵,请了九天婆罗门来鬼蜮超度崇玉奎的亡灵时,他们身上便是这种气味。即便今日加以掩饰,却终究没法彻底瞒天过海。而黑暗中,庵得修召回海鼠群的手势,几人并未看见,崇玉肤只是猜测,所以出声去问,果不然庵得修心下有鬼,自己现身了。
庵得修单手合十,在地下稳坐,听到这个话题,将眼睛闭上了,“只求小鬼王看在吠陀薄面饶贫僧一命,其他事,不是贫僧做的,贫僧不会认。小鬼王便是杀了我,贫僧也不能认。”
崇玉肤眯了迷眼睛,被这一番颠倒黑白,话里话外指他鬼王乱杀人的话语气的胸口闷,然后指着墙角被啃食的只剩白骨躯干的神荼郁垒,问:“那你杀我鬼蜮穹芳武卫,又是怎么个说法?”
庵得修睁眼一看,摇了摇头,脸上的皮肉饱经沧桑,皱纹里满是尘土灰尘,“贫僧说了,没有做的事,不会认,自然也不需要给说法。”
崇玉肤发了狠,心念一动,元炁闻声插入庵得修下眼睑处勾破眼袋,鲜血瞬时留了下来,只消稍微往上一分,便能取他双目。庵得修急忙求饶,“小鬼王饶命,贫僧真的没有。鬼王小心些,不要戳进去。贫僧命贱,可往世大悲咒需要十八天陀一起诵唱才有功效,贫僧死了的话,谛清居士可就失去了活过来的一线生机了。”
录擒郎蹲在一边照顾失去了双眼的郁垒,将一条纱锦包裹住郁垒的双目,鲜血很快便浸透了白色的纱锦,重新流出来,挂在郁垒面上。而神荼早已经只剩一副骷髅架子,垂坐在墙边。听到此处,录擒郎走过来拍了拍崇玉肤的肩头,语气低沉的道:“崇郎,算了。海鼠已经全部自尽,我们死无对证。天陀不能伤······”
崇玉肤将眼神往后挪了一寸,想了想,放开了庵得修,“黄皮和尚滚远些,下次不要让我看到你。”
庵得修狼狈起身,拍了拍袈裟上的灰尘,合十抱礼还说了句:“小鬼王行事小心些,莫被神官知道你们私自来苦境游玩。”
崇玉肤眼神一挑,作势又要杀人,庵得修见情况不妙,才又慌忙跑了。佯装吓跑了庵得修,崇玉肤转身来看,身后的录擒郎红着眼角,用一张白色的布锦将神荼的尸骸盖了,准备抱着残骸埋进坑里,崇玉肤将舌头顶在上颌处,笑了笑。
录擒郎抱着神荼的残骸,走的缓慢而沉重。怀里的白色布锦突然掉落,露出神荼的头颅,自面上流下两行血泪来。突然阴风四起,鬼风呼啸。
录擒郎被风迷了眼,心道:莫不是神荼小哥还有什么遗愿来拖了?
低头一看,怀里的神荼果然微微动了动。录擒郎面上一喜,冲着崇玉肤喊:“崇郎,神荼回来了!他有话要说。”
崇玉肤走近一看,抱臂摸了摸下巴,思索道:“恩······那你问问他有什么遗愿没?”然后笑嘻嘻的玩味的看着录擒郎。
录擒郎也欣喜,忙将神荼放下地上,虔诚的打坐,嘴里念叨着:“神荼小哥,你有什么话要说?还是要我们给你报仇?你在那边还好吗?能不能查到是谁伤了你。”
神荼的声音果然被录擒郎的招魂仪式招了来,声音飘荡开来,“我······我有未了的夙愿,希望录公子替我完一完。”
录擒郎问:“你尽管说!我一定办到!”
神荼的声音又飘荡开来,“我还没娶妻,我想有一个可人儿陪伴着我。”
录擒郎:······
录擒郎面露难色,“这······”
崇玉肤却爽声一笑,骂道:“没有可人儿,你再玩闹,我就把摩柯衍的小妾抢来送给你,让你娶个够!”
录擒郎正纳闷,一张白布将他兜头盖脸的捂住了。慌乱拿下了时,白袍黑靴穹芳左卫使神荼,黑袍白靴穹芳右卫使郁垒,一对儿郎正端正站在地下,靠着肩背,八字站开,趾高气昂的抱臂在他面前笑。
···························
天要将晓,录擒郎坐着海边一座大礁石,看着海边墨黑色的云层淡了颜色,慢慢沉淀的清澈了,一道破晓的橙红晨光随意的撕开了天边的一个口子,漏出了些乳|白色与天蓝色交汇的暗淡光影。
崇玉肤扯了扯录擒郎的袖子,“录郎~”
录擒郎猛地将手臂缩回来,直直将身体转了一百八十度扭转过去,背对着崇玉肤。崇玉肤故技重施了一百多遍,录擒郎一直不理睬他。那决绝的背影似乎在告诉他,就算今日把这座礁石坐的磨为平地,也不会与他正面相对。他崇玉肤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别想看见我录擒郎的正脸长什么模样。
郁垒也劝,“录公子,小人错了,你有什么气打骂我就是,不要和我家公子赌气了好不?”
录擒郎却愿意和他说话:“你的确该打!”
崇玉肤见录擒郎终于说了一句话,于是使劲瞪眼睛,示意郁垒继续说它的好话。
郁垒夹在中间难做人,“录公子,我们爷爷说他错了,你罚他什么都可以。”
崇玉肤:???我有说过这话???
录擒郎没好气的道:“你们一家戏弄我又不是第一次了······欺负老实人,有那么好玩吗?”
崇玉肤忙接口:“没戏弄,只是玩笑······玩笑。”
录擒郎反唇相讥:“那下次这种玩笑请不要对着我开,谢谢。”
崇玉肤见他面色好转了些,笑嘻嘻的凑近他谄媚,“录郎,你想不想去刺青?”话说完他也后悔了,他忘了上次在斐青堂诓骗走了录擒郎的剑和衣袍,只想着带录擒郎去自己喜欢玩的地方,却忘了这一层,眼巴巴的看着录擒郎脸色又黑了下去。
录擒郎:???!!!
录擒郎:“再去将我怀里的物件被你们顺走一件吗?”
想到这里,崇玉肤咬咬牙,和神荼对视一眼,将身上的莱茵混沌衣脱了下来,轻轻的披在录擒郎的身上。那羽衣薄如蝉翼,霎时不见。
录擒郎脸色有些疑惑,“崇郎,你这是?”
崇玉肤眼里星光微芒道:“上次是我不对,这混沌袍今日完璧归赵了。”
录擒郎伸出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崇郎,你不用······”却见崇玉肤已经掉头离开,于是脚步微急去追他。岂知崇玉肤猛地一顿,将录擒郎撞了一撞。
录擒郎捏住崇玉肤衣袍边自腰带上垂到脚边的几只绿穗,急忙道:“崇郎我不是这个意思!混沌衣我既然送给了你,就绝计不会要回来,我只是气你同神荼郁垒他们一起哄骗我。明明你们鬼蜮鬼仙都能变换各种各样的形态,但除非真魂碎散,否则真身不死不灭,却不告诉我,诳的我为了神荼郁垒伤心一遭,你却来看我的笑话。我是气这个!你怎么又扯到混沌衣上去了。”
崇玉肤背对着录擒郎,神秘的冲着神荼郁垒眨眨眼睛,得意的笑了笑,才转身严肃道:“我以为你方才被婆罗秃驴一番指点,决心弃暗投明,与我们鬼蜮划清界限,永不往来了呢。”
录擒郎皱起眉头焦急道:“哪有!我真的没有······”
崇玉肤正得意洋洋的听着录擒郎的辩解,却突然没了声音。
天已经亮了,羲和微黄的光线撒过大海,慢慢的偷渡到几人的身上,一股暖意慢慢席卷了崇玉肤。崇玉肤眯着眼睛逆着初阳去看,金色颗粒汇聚成一道道线,金线再渲成一大片光罩,将几人的身影笼罩在这片温煦里。
崇玉肤搭了个眉桥去看,录擒郎正盯着手掌看的认真,神色里有一分惊喜,有一分难以置信,有一分愕然。不过让崇玉肤欣喜的是,录擒郎在愕然的第一瞬间,就将无助的目光投向了他。
“录公子,怎······怎么了?”郁垒试探着问。
录擒郎指着空荡荡的手掌心道:“你们看,洪荒番经指引我去大舆东郊,寻找要飞升的新神!”
神荼几乎把头插进去了录擒郎的手掌看,也没看出个什么经书在哪里来?
郁垒咬着指甲问:“录公子,哪呢?我怎么看不见?”
崇玉肤也问:“录郎,你这书,在何处啊?”
录擒郎指着手心,“这不是······奥,我忘记了,估计你们是鬼仙,瞧不见这书的。”
崇玉肤咬着下嘴唇,眼神飘忽着问:“那有没有什么方法能让我也瞧见的。”
录擒郎却突然将身体转了过去,谨慎将经书揣进怀里道:“不能,没这样的方法。”
神荼和郁垒看着自家爷爷伸长脖子去看,瞧的十分认真,也没看到什么,不禁莞尔。
神荼:“郁垒你眼睛用的惯吗?”
郁垒将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道:“贼好使,果然是桂又棺--遥遥大人的眼珠子,我用着感觉十分的合适。”
录擒郎退了一步,朝崇玉肤拜了一拜道:“崇郎,烦劳你带我去东郊走一遭,我找找这位新神官。”
崇玉肤求之不得,将面一扬道:“好。”
录擒郎和煦道:“多谢崇郎。”然后被经书的意念指引着迈步走开来。神荼郁垒已经相聊甚欢走远了,录擒郎却突然发觉身后浅浅的一句,“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