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泪眼红妆 半面骷髅
洛神红尘舍2020-11-10 16:353,527

  夜半江雨霏霏,柳烟迷堤。

  七修庵汇聚了乌宿大半的人,有男有女,稚子垂丸和白发老媪也在门外伸长脖子,要一睹花魁出嫁的盛景。

  突然,整个鼓楼都沸腾起来,录擒郎往楼下一看,一群恩客神色激动,站起身来,眼里目光如炬的盯着二楼某处,录擒郎视线循着过去,一片鲜红印入眼帘。

  一对云暖景泰红靴如同蹁跹舞蝶,在金流丝喜鹊喜服袍下一躲一藏,随着花魁微微的步子,从一道花柳屏风后面挪了出来,红纱罩面,雪白温软的手叠在胸前,捏着一柄缨红的八角薄扇遮住面容,冠上鎏金雅雀,红銮滴珠的金步摇插满了发髻。在两个侍女的搀扶下款款走了出来,看不清神色,只觉得那道轻盈的步伐,有些沉重。

  崇玉肤见录擒郎看的认真,戏谑打趣道:“录郎喜欢这样的?”

  录擒郎连忙否认,“不是不是,我只是觉得这位姑娘,脚步有些凝滞。”

  崇玉肤惊讶,又转头去确认了一下,分明是看不清花魁神色的,“录郎从哪里看出来?我看着分明很欢喜轻快,怕是等不及嫁人了。”

  录擒郎摇摇头道,“那便是我眼花了。”

  楼下恩客的惊呼声振聋发聩,“青娘!什么时候开始啊?”

  “太漂亮了吧这也!我死了!!!”

  “花魁娘娘,请嫁给我吧!我是这世间最爱你的男人!”

  “不不不,别听他的!我才是!嫁给我吧!”

  录擒郎看着眼前喜庆的场景,突然想起方才一个未说完的话题:“崇郎,你方才说这乌宿的姑娘出嫁也是一绝,我此时此刻信了。这场景真是壮观!”

  崇玉肤斜倚阑杆,将脊背靠在 一个竹凭几上,伸手把眼前青花缠枝狻猊香炉里冒出来的青烟扇的摇摆四散,“我说的绝,并不是指出嫁的场景。”

  录擒郎奇疑道:“那是什么?”

  崇玉肤眼神一变,明光荡荡的说了两个字:“嫁鳏。”

  录擒郎:“那是什么意思?”

  崇玉肤捏了捏下颌,给录擒郎添了一杯绿茶,纯白色的景釉小茶杯里腾腾冒热气,“这是这乌宿的一个风俗,不光有嫁鳏,还有娶寡。”

  录擒郎双手扶着杯子,恭敬地等他倒完,举杯相碰,“听字面意思,是这乌宿的婚嫁风俗,出嫁的姑娘都嫁给了鳏夫?娶媳妇的少年都娶了寡妇?”

  崇玉肤不言语,但是从他的神色来看,是表示肯定的。

  录擒郎睁大眼睛,“不会吧?为何要这样?青年男女为何不互相嫁娶?老来伴侣为何不相定余生?”

  二人交谈间,楼下的一名恩客爆发出一声冲天的呼叫:“我中了!我抢到了绣球!花魁是我的了!”

  录擒郎好奇一瞅,一个五十岁的秃子,大肚便便的举着红色金丝线的绣球,在一楼欢呼。旁边不远处,郁垒愤恨的看着他,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

  录擒郎心口发闷,想喝口茶压一压不适的感觉,拿起杯子手中一轻,却是没有茶了。放下杯子的时候,在小桌上“腾”的一声轻响。

  崇玉肤觉得好笑,心想:你不是不喜欢这样的嘛?干嘛还如此愤怒?

  录擒郎不忿道:“可惜,可惜。”

  崇玉肤支着手肘,问:“为什么觉得可惜?”

  “花季少女嫁的一点也不如意。”录擒郎摇着头道:“难道这乌宿只有鳏夫了吗?年轻儿郎为何不来抢绣球?”

  崇玉肤突然嗤笑了一声,指着那九支凤凰嘴里衔着的番旗道:“录郎,看看这些诗句,你是识字的吧?”

  录擒郎道:“······字还是认识几个的。”

  崇玉肤手指微微一抖,那只琉璃灯开始慢悠悠的旋转,录擒郎一句一句看的清楚。

  “黄鹤一去不复返”

  “今夜月明人尽望”

  “寂寞空庭春欲晚”

  “依旧烟笼十里堤”

  “去年今日此门中”

  “嫁与春风不用煤”

  “苍苍白发对红妆”

  “一树梨花压海棠”

  “空逐春泉出御沟”

  录擒郎一句一句读来,越读心越凉,这字里行间的,怎么都是闺怨?哪里有半分新嫁娘的欣喜。这楼也怪,说是花魁出嫁,也不盼她点好。

  最让录擒郎觉得不适的一点,是楼下恩客们见那秃子中了头筹,竟然都欣喜道贺,没有半点为花魁怜惜和同情的神色,似乎这样的事情,除了花魁一个人,其他人都很开心。

  录擒郎怕的是这乌宿表面上十分热闹,但人心已经腐朽了,不觉悲伤道:“我曾许愿山河无恙,四海安康,却不料人间仍是水深火热。黎民受苦受难,天疆毫不知情。”

  崇玉肤原本只想打趣他,为何这么在意人家花魁的私事,人家花魁还没说什么呢,你急什么?还想问:你是不是后悔了?如果你后悔了可以去夺了那花魁来,做你的娘子。后来听人家原来只是叹息这乌宿的莫名嫁娶风俗,识趣的住了口。

  “山河无恙,四海安康?”崇玉肤跟着读了一遍。

  “嗯。”

  “那我就知道,你许的这个愿为什么不灵了。”崇玉肤好笑道。

  “为何?”

  崇玉肤告诉他:“我在来时的路上,曾见一盏三层莲瓣灯,便是许的这个愿,只是那灯,后来沉了。”

  录擒郎:······

  “请花魁下楼。”一个龟公面无表情的唱念道。

  全场的人将目光都移了过去,见新嫁娘肩头微微抖动,似乎很是伤心的啜泣着走路,脚下仍旧轻飘飘的,一双镶嵌了明珠的鞋头,在宽大的喜袍里忽而出现,忽而隐藏。因为全场的人都屏息看的认真,那一双脚行走之间,显得有些鬼魅。

  崇玉肤凝神看清了之后,突然眼皮一跳,目光急忙去找一楼站的笔直的神荼。

  神荼也是一愣,与自家爷爷目光相接,皆是不可思议。

  花魁被搀着走到了那秃子面前,凄凄唧唧的抖动香肩。

  喜服背后的腰身那里镂空着,露出一大片白色的肌肤,在这明亮如昼的灯光下,看不清是皮肤白皙还是骨架发白。新嫁娘的好身材一览无余。崇玉肤盯着那腰身仔细的辨认,半晌,才眸子暗淡了下去。

  全场人仍旧等着吉时一到,盖头一掀,想一睹花魁的绝色容颜。

  那秃子手痒的不耐烦,弯了腰从盖头下的缝隙,去瞧花魁的脸色,却是什么也看不到。

  周围有人笑着问:“廖秃子,你看到你娘子长什么样子了没?别是个丑八怪。”

  廖秃子手一扬,“怎么可能?你别是酸我娶到了花魁!”

  那个人继续道:“你长得这般磕碜,花魁小娘子一看你这秃头,哭着不嫁了!”

  廖秃子拿起一支贴了喜字的长竹竿,回头敷衍道:“滚滚滚,老子一会儿洞房花烛,不让你看!”说着就去揭那长长的红盖头。

  方盖头一挑起半只角,凑得近的几个恩客突然往后跌倒,脸上极其露出恐惧的神色。

  录擒郎心头一惊,“怎么了?”

  廖秃子却转过身来,笑到捧腹,“几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我家花魁娘子一个面具,就把你们吓得跌倒了???哈哈哈!活该你们抢不到绣球。”

  神荼紧张着去看,那花魁的盖头下,戴了一支遮了半边脸的面具。白青色的缠枝镂空软罩遮住了整整半边脸。面罩上除却银白色的绣线勾画祥云,还有几点黛色的珠玉点缀。

  剩下半边脸蛋,肤色白皙,朱砂色的眼线画得入鬓,妩媚动人,眉是远山黛,眉尾点了三颗宝石珠子,眼神清澈无神,血红色的唇丰|满莹润,点以水晶层,显得软糯晶冻,让人忍不住想亲一口。

  廖秃子笑完,给身后的其他人显摆,“就让你们这群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看看我家花魁娘娘的绝色容颜!”说着伸手去取那半张蕾丝面罩。

  花魁一动不动,也停止了哭泣,认命般的等着去拿掉那支面具。露出的那只眼睛,眼妆精致,眼神却有些呆滞与迟钝。

  廖秃子离花魁最近,笑嘻嘻的抽开那支蝴蝶结,感觉到滑润的绸缎在自己手掌间展开绳结,面具悠然脱落在地。

  廖秃子一个笑容僵在脸上,那花魁穿着喜靴,比他高出半个头,此时正眼睁睁看着他,但是,只有一只眼睛充满着莹莹目光,在他脸上梭巡。

  因为,被遮住的那半张脸下,铮然是半边骷髅。已经发枯发黑,深陷的眼洞和平削的鼻骨,高翘的颧骨,还有半口没有牙龈的牙槽,都让花魁整个人显得诡异无比!

  廖秃子呆呆的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的新娘变成了一个妖怪,早已经被吓得呼吸暂停,后背冷汗涔涔。

  那新嫁娘温柔的蹲下,将廖秃子爱怜的捧在手心里,说了一句渗人的话:“相公,妾身来了。”

  廖秃子几乎要吓得背过气去,从那深陷的眼窝里,能看到骷髅脑子里的青苔和泥土,森然的骨架和半边少女的白|肉衔接的很是乍然,过渡的一点也不自然。

  录擒郎看清那花魁的脸后也是一惊,连忙去看崇玉肤的神色。

  崇玉肤风轻云淡的捏着茶杯,平淡的不能再平淡的看着下面的场景。

  “崇郎,这······”

  崇玉肤回神,“这花魁长得不赖,生前应该是个大美人。”

  录擒郎无语道:“你早就知道她不是人······”

  崇玉肤不回头的答他:“你不也看出来了。”

  那新嫁娘突然将喜袍一撕开,露出身下的骷髅架子,血盆大口一张嘴,死死咬住廖秃子的脖颈,轻轻一甩廖秃子的头颅咬断了。廖秃子的头颅悠然落地,在地下滚了两圈,落在了神荼脚边,神荼飞起一脚,嫌脏似的踢远了些。

  接下来,花魁如鬼如魅的身影游走在鼓楼一厅,将场外看戏的一群人都吓跑了,然后堵着门,要把一楼所有的恩客们都咬死。

  花魁站在门前,睥睨全场,阴森的身躯和半边脸的血肉让人恍惚,她的声音极是沉醉,音调平缓却勾人:“你们,都得死!”

  角落里一个白袍少年拿着一柄长剑,认真地问她:“一定都得死吗?”

  花魁循着声音去看,看见录擒郎的身影和严肃的神色,“你是什么垃|圾?也敢来管我?”

  录擒郎退了一步问她:“你随便杀人还有道理了?”

  花魁扫视全场,半边脸惨兮兮的朝着录擒郎的正脸笑的诡异,“杀人要什么道理?你是来消遣我的吗?”

  录擒郎笑了笑,“我自然不敢消遣姑娘,但是也容不得姑娘残害苦境。”

继续阅读:第五章 花魁下嫁 明灯燃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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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荒番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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