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一楼里,那条血|红的烟纱散花裙拖地三尺,金线金箔密密麻麻绣着吉祥物,在灯火通明的七修庵,显得很是惹眼,但周围寂静无声的气氛又很是诡异。
廖秃子头颅滚落在地,脖颈处潺潺往外涌出热血,流成几条细细的血河,漫开在地上。其余人吓得牙齿上下打颤,整个大厅静谧无声。
神荼靠着柱子,将剑抱在怀里看戏。郁垒见身旁青娘吓得瑟瑟发抖,也失去了喝花酒的兴趣,静静观看场上站的挺拔的录擒郎。
花魁打的信心十足,立定微微一笑,朱砂红唇咧开嘴角,另一半白骨牙齿也张了张,“你是哪里来的蠢货,这样不怕死,要替这群畜生出头?”
崇玉肤斜眼去看,见录擒郎身配一条六尺长剑,剑上银光闪烁,剑鞘雕刻祥云仙鹤的图案,眼神又是一亮,心道:我尼|玛这遭来人间血赚,光这一个神官身上,宝衣宝剑皆是上品,说不定细细再观察几天,还能有其他好东西呢。那剑看着就冷气斐然,绝非凡品,必定是天疆的宝物,若是能给我拿近些观赏,我必定能辨别它的出处。
录擒郎拇指微动,将剑脱出剑鞘一分,仍是温柔的劝慰:“这位姑娘,你不由分说便在我眼前害人,况且手段如此残忍,若我不加阻拦,恐怕说不过去。”
花魁向地下啐了一口,没好气的说道:“又是天疆神官,恶心人的一群猪|狗|东|西。”
“又?还有谁在此吗?”录擒郎听闻,微微讶然,好脾气的解释道:“姑娘,天疆神官数百之众,我虽不敢拍着胸脯保证,他们都怜惜世人,但我知晓他们绝对不做害人的事情。也不知道什么缘故,你对他们误解这样深······其实,如果你不介意,告诉我来龙去脉,我或许有办法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花魁将左右手的弯刀一亮,摆出一个架势,对着地毯啐了一口骂道:“官官相护!无耻至极!领死!”方说完就欺身过来,先丢了一柄刀过来甩击,再提着另一只刀手刃砍杀。
录擒郎将剑鞘往后一脱,险之又险的挡开了第一只弯刀,再睁眼看时,眼前一只鬼面已经提着刀砍到跟前了。直觉猛地一避,还是慢了一分,衣衫下面的袍角被割碎了一个口子。
崇玉肤本来靠着竹凭几舒舒服服的坐着,眼底分析那女鬼的招数,皆是不怎么入流的乱打,却不想录擒郎居然没有避开,二楼上这个角度看时,那弯刀已经从录擒郎的身体穿进去了。
崇玉肤将手围在嘴边,围成个喇叭状喊了声:“录郎,打她你吃力不吃力?要帮忙嘛?”
录擒郎心想人间的凡夫俗子,必定打不过这怪力鬼神。于是边打边回道:“谢谢崇郎好意,我试试再说。”
崇玉肤嗤笑一声,又喊:“我怎么觉得人家比你厉害些许呀?”
录擒郎这次没有回答他,因为那花魁两柄弯刀舞得密不透风,稍微不注意,两个白刀子就在身体上戳两个血眼出来,方才挣扎着回个话已经算是很难得了,说话这半晌,衣袍,衣袖处皆是被弯刀勾碎了。
崇玉肤冲着神荼使个眼色,示意看着点,不要让录擒郎真的被伤到。再说,录擒郎伤到是其次,若是把宝物弄坏了,那可真是不好。
打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花魁的精神头越来越上,因为这么多时间,已经让两人心里有底了,对方是个什么水平。花魁看着满场的恩客,眼神狠毒的扫视一圈,信心满满的觉得杀光他们犹如探囊取物。对于录擒郎,自然是越早解决越好,于是加快了手速,变换了几个新的招式。
果然不出崇玉肤所料,这花魁的功夫比之录擒郎高了些许,但是就是这些许,就能够让体力渐渐不支的录擒郎败于一招。
银光一闪,崇玉肤喝茶的动作顿了顿,神荼拔刀站在了录擒郎身后,时时刻刻准备着冲上去帮忙。
那花魁将一柄弯刀插入了录擒郎的腹部,正自得意打败了他,细细一看,录擒郎毫无痛色,眼神惊恐的呆呆看着他。
将刀收回,一看自己的银刃被卷曲成了好几圈,顶尖刀刃被刀身卷了三层,卷在了最里面,而录擒郎却完好无损。再细细看时,发觉到了录擒郎外袍下面穿着护甲,于是破口大骂道:“天疆神官难道也怕死?穿这么厚的宝甲和人打架?你们要脸不要?”
录擒郎看了看自己的衣袍,“穿个护衣怎么就不要脸了呢?”
花魁很是不屑的嗤笑了一声,退开三步,将手结成伽印,念了一段咒语。
霎然那廖秃子的脖颈处依然潺潺流出黑色的粘稠的血液,远处的头颅上几缕残发裹着脓血,眼睛无神,瞳孔因为巨大的恐惧而扩散到了整个眼球处,将眼白占满。
他就那样正对着录擒郎看着,须弥,半面脸开始慢慢腐朽,血肉经脉化为黑紫色的浮尘,生生从骨头上脱落扬起,随着清风飘浮四散在空中。
最后,变得和那花魁一样的面容。
不光半边脸成了白骨骷髅,而且另半边脸化了妆,描了眼影,擦了唇彩,只是他一个粗汉画着这样小女儿的艳丽妆容,格格不入不说,也更添惊煞。
猛地,廖秃子的眼睛聚神,头颅蹦蹦跳跳的在血泊里点了三下,发出一段“咯咯桀桀”的清脆笑声,诡异无比。那头颅蹦跳着,回到了自己的尸身上,“啪嗒”一声轻响,活生生的把头颅卡进了脖颈里。像被什么邪风驱使着,又能走动了。
方才同廖秃子打趣的那几个人吓得魂不附体,整个身躯都摇晃的站不稳,扒着门口的屏风,露出几双惊恐的眼神去看。
几个莺莺燕燕突然抱头惊呼,录擒郎转头去看,只见那个廖秃子的头颅跳跃,几点回到了躯干上面,只是安反了前后,所以目光炯炯,看着背后几个女侍。
不光如此,他顿了半晌,在听见花魁第二声咒语的时候,廖秃子将右手抬起,将自己的三根头发揪住,连同着脑袋一起拎起来,半边脖颈处能看见内里白骨森森,已然腐朽了。
倏然从那缺口处,源源不绝的跳出来几个肉团子,在地下蹦跳。肉团子们一见光,便都有了面部五官,“咯咯桀桀”的互相说话,竟然都是和花魁一样半面妆容的头颅。
录擒郎见状挥剑斩杀,那些肉团子张嘴伸出舌头四处咬人,但凡被咬到一丁点的,半边脸都慢慢腐朽变成白骨,已经有好几个恩客也变成了这样的怪物,在整个鼓楼里嘶声吠吼。
录擒郎纵然再神勇,以一人之力也挡不住数千之众,慌乱之中向楼上求救:“崇郎,帮帮忙吧?替我杀几个邪物!”
崇玉肤伸出食指,悠然转了个弯,指着自己胸前道:“要我,出手?”他说话时的重心,停留在了我那个字上,语气里颇有不可思议的惊讶。
录擒郎狠命的点头,“能帮的都帮一把吧。”
神荼和郁垒见了崇玉肤的样子,心有灵犀的齐齐收了手,闪身藏在柱子后面,抱头埋膝,十分有远见的保护好了自己。
二楼的水晶帘子屏风后,肆意而坐的青袍郎,缓缓抬起右手,修长纤细白皙干燥的拇指划过食指指尖,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
百里之外,一道鬼风破空而来,一瞬就到了鼓楼上空。
录擒郎察觉到了利刃破空的呼啸声,抬头去看,一瞬间,一滴鲜血溅到了他的脸上。
录擒郎伸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向内,轻轻拂掉那滴血迹,再睁眼时,满地狼藉。一地的碎尸块和血肉横飞,就连人体上最硬的颅骨也被碎成几块,切面整齐,只是一道银光闪过,满地的人都倒了下去。
那花魁倒地时痛苦的捂着脖子,她的脖子早被切断,但是依然不甘心的抖动着。其余被廖秃子吐出来的肉团自是不用说,全部被碎成齑粉,散落在地上。
录擒郎不敢相信的看了看楼上双手交叠,垂肩将手肘拄着栏杆的崇玉肤,眼神里怒火连天,破口大骂:“崇郎?!你做的?为何要这样?”
原来,这场上的所有活口,约有三十人左右,包括那些舞女青娘,嫖|客龟公全部死于非命!皆是死状极惨,一瞬间的事,恐怕都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
除了地上蠕动的花魁娘子和他们四人,包括青娘在内的一众无辜生命,都沉寂了。
录擒郎飞身上二楼,揪住崇玉肤的领口,豪不客气的就问:“你怎么这么狠心?我是让你杀鬼!没让你害人!你杀凡人做什么???”
崇玉肤在他手伸过来想揪住自己领子的一瞬间,就打开了他的手背,退后一步整理衣冠,毫不在乎气急败坏的录擒郎。等他说完,眼波平淡的扫了一下一楼,神荼郁垒会意,将花魁娘子的头颅抱在怀里,急忙出了门去。
录擒郎眼里心里尽是失望之意,夹杂着愤怒和委屈,不甘和无语。眼神就那么水灵灵的死盯着崇玉肤,不住地在他左眼右眼来回穿梭,极力的想在那张面庞上找出一点后悔或者怜惜之情来,却最终无果。
叱咤江湖,纵横天地的小鬼王给他这直白赤|裸的眼神瞧的竟然有些无奈,只是因为那双眼睛,太过清澈。月光熹微,似乎有灵光在他眼底浮动,那眼神沉沦如渊,深不见底,但是同时又清澈如许,像一个散发着清幽气味的湖泊,但凡瞧上一眼,就会永远的坠入湖底。
崇玉肤看呆了一瞬。
录擒郎那双紧紧蹙着的眉峰下面,一对眸子里,先后充盈满了滚烫的热泪,还不及充满眼眶,便眼睁睁的流了两道清泪出来。
当真是我见犹怜的场景!
头顶那顶琉璃灯灯火已经灭了,来不及再拖了。
崇玉肤伸出食指,指背小心翼翼的轻轻拭去那两滴热泪,拉住他的衣袖,“快跟我走。”
谁知录擒郎竟然开始耍赖,用力的站在原地,表现出一副壮士赴死的悲壮表情,决绝道:“我与你,不是一路人。你走吧。”
崇玉肤暗自好笑,心想:老子活了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么实心眼的人。这他妈到底是不是个神官啊?这么蠢?
再试探着去拽他,却不料人家直接挥手,打落了他的手背。
停了片刻,崇玉肤估摸着他气的差不多了,最后一次试探着去挽录擒郎的臂弯,录擒郎像一头倔驴一样,面色不济的重重甩开崇玉肤的手臂,还站的离他远了一分,眼里的懊悔和愤恨一览无余,眉头紧皱,泪光婆娑却生忍着没有流出来。
眼角处鼓楼顶部的风口里,一道黄色的光芒划破天际,已经越来越清晰,似乎下一刻就要冲进这鼓楼里。袍角的青色穗子使劲的摇晃,几乎是在拽着他的衣袍,为他预示危险的来临。
崇玉肤无奈,撇过头,将下嘴唇咬进嘴里,把自己的脾气活生生的压下去,想了一个能最好解决问题的方法。一弯腰,把录擒郎打横抱了起来。
他坚硬的手臂穿过录擒郎的肩膀,另一只手揽住录擒郎的膝盖,些微一提,录擒郎衣角飞起,便被揽在怀里,两人从鼓楼顶部的一个风口飞身出去,耳边清风徐徐,夏日的燥热被这凉风吹散,迎面而来江风舒缓,彩灯弥天。
崇玉肤的几缕发梢轻轻拂过录擒郎的脸庞,被微风吹成一个好看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