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越听就越觉得，林翼陷入了不断自我怀疑的境地。
他低着头，一句一句剖析自己，把他的弱点敞开了摊平，顾念突然觉得他身上所有的骄傲、热血、开朗一点一点消散开来。
“不是这样的”，顾念受不了这降至冰点的气氛，站到林翼面前，挡住他们前面的落地窗，打断他，“你已经在你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做到最好了。”
“而且你得承认，叔叔的决定，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多方考量的，虽然算不上完美，但的确是目前的最佳方案。”
“这算哪门子的最佳方案？”林翼突然紧皱眉头，抬高了嗓音，冲顾念吼道：“我不需要他的好心好意，他只是为达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罢了。”
此后，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屋子里没有开灯，仅有的那一点光源就是从顾念身后的那面落地窗投射进来的。
林翼这次没有办法强迫自己很快冷静下来，他绕过顾念，沉着嗓音在她耳边留下一句“对不起”，就往阳台上走。
林翼压制着怒火，他向来是温和的，顾念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所以她一下子愣在原地，又紧跟着追出去。
她放慢了步子走到林翼身后，没有打扰他。
林翼双肘撑在栏杆上，头埋得很低，重重地呼吸着。
顾念深吸了口气，两眼一闭，走上前去。在距离他两个人远的地方停下，也学着他的样子，靠在栏杆上，不过顾念是眺望着远方。
夜晚的风有些冷了，这风吹在人身上，再大的火也很快能降温。
林翼抬起头来，走到顾念身边，闷着嗓音开口：“刚刚我情绪有点激动，不是针对你，你别往心里去。”
林翼有些语无伦次，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没事。”
风很大，林翼站在风口，替顾念挡住了风。
但顾念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此时，老顾钓了一下午鱼，满载而归，拎了个水桶回家。
一进门就听到自家夫人在嚷嚷：“小宇，打电话给你爸，问问他回不回来吃饭了。”
“来了来了，人在这儿呢”，顾父拎着水桶进厨房，跟太太炫耀，“今天老张选的那条河真好，你看看这些鱼，多新鲜。”
顾思宇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厨房，嘴上还说着：“老爸，你可回来了，再不回来，今天的晚饭估计没你的份儿了。”
戚女士看了眼鱼，没好气地说：“也不看看都几点了，等着你吃饭呢，怎么不在外面烤了吃好再回来。”
“好东西当然要跟家人一起分享”，顾父找了盆，把鱼养起来，“我来挑一条最大的，你们想怎么吃？”
“都行。”
“我也都行。”
戚女士和顾思宇站在一边看着他杀鱼。
少了一个人，顾父问：“念念呢？”
“着急忙慌说有事出去了”，戚女士也正奇怪，问儿子：“你知不知道你姐干嘛去了。”
顾思宇连忙撇清关系：“她出去的时候我洗澡呢，要不……我打个电话问问？
“不用，肯定是有事在忙”，顾父阻拦下来，“来个红烧醋鱼怎么样？”
这头，顾念扭过头去看他，林翼就像个迷了路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方向，他眼里满是茫然，甚至有一丝害怕。
顾念突然没了脾气：“我认识你的时候，身边就有很多人提起你爸爸，你就对他比对陌生人还陌生。我知道他给你和阿姨带来了很大的伤害，甚至让你觉得，从小到大心里那个高大正直的父亲形象从此幻灭了。但是我从小接受的关于家庭的教育，还是没办法告诉你，你怨恨你爸爸是应该的......”
顾念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听进去了多少，很多为人处世的道理林翼比她懂，但真正发生到自己身上了，哪怕再浅显的，他也明白不了。
更何况是林翼，男孩子对父亲的崇拜更是与身俱来的，顾思宇就是这样，甚至这种感情，比他跟他母亲的，更加深厚。
所以当有一天，他发现他的父亲不是他表现的那样，他才会格外崩溃。
林翼突然走上前，张开长臂，把顾念揽在怀里，只是虚虚的靠着她，在她身上汲取能量，也替她挡住凉风。
这个拥抱来的太过突然，甚至连林翼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行动快于脑子，就这样做了。
顾念更是没反应过来，她的呼吸停止了一秒。周遭胡乱刮着的风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林翼温暖、有力地呼吸声。
顾念想抬头看看他的脸，但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动。这个拥抱看起来松松垮垮，却让人挣扎不了。
“算了，就这样吧”，顾念在心里默默地想。
谁也没有开口，顾念在心里默念：“二......七，八，九，十......”
“我......，他......”，林翼改了称呼，“他跟我妈很忙，我跟陈铎一起上学、放学，但我吃医院食堂的次数比他多得多，去的次数多了，认识我的人也变多，他们看我一个人，有空的都会跑来跟我说几句话，‘这是普外林树森家儿子吧，真懂事儿啊，听说你又考第一名了？虎父无犬子，以后肯定要超过你爸’。
“我就问他们说‘真的吗，真能超过我爸爸？’他们笑，我也跟着一起笑。那时候他在我心里是无所不能神一般的存在，吃完饭跑到我爸办公室，把我考满分的试卷给他签名，然后就坐在他办公室里，人进人出的，很吵、很乱，但我就能坐着安安静静写作业、看书，看他们忙。”
“但是后来，他离开了医院，开始创业，他让我妈也跟着走，我妈不肯。他越来越忙，我上高中住校，一个礼拜回次家，都见不到他一面，甚至一个月都见不到。家里越来越安静，不久后，他们离婚了，我妈问我要跟谁，我选了我妈。那时候他的公司已经做得很大了，我妈说‘你跟着你爸，很多资源只有他才能给我’......”
“好了”，顾念一直放在两边的手终于抬起来，搭上他的背，轻轻地敲着，“别说了，我都知道的。”
林翼说得冷静，就像在说别人家的故事，但顾念还是听得不是滋味。这些事情，她以前就从杨荫荫那里听过一遍，现在再从林翼口里说出来，更加悲凉。
“现在阿姨也过得很幸福，这样想，你会不会好受一点。”
“会，万幸她现在过得很好，这是她应得的”，说起母亲，林翼柔和下来，“我妈今天给我打过电话，她说‘我应该去接受我爸给我的那些我做不成的好意。”
顾念轻轻贴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其实有很多东西，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你也应该走出来了。”
林翼松开她，两只手放在顾念肩膀上，两人就这样对视着，良久，林翼终于开口，那声音中带着些落寞，又有点不甘心：“那你呢，这很多事情我们不能决定的事，也包括你吗？”
“我不是在跟你说这个”，顾念试着转移话题。
“我现在在跟你说这个”，林翼强势道。
顾念摇摇头：“我们之间发生有太多事儿了，我没办法说服自己。”
“那你说说看，我来说服你。”
......
“既然你没事了，我就先回去了。”
顾念不想再拿过去的事情纠缠自己也纠缠林翼，她也应该从过去里走出来。
“都几点了，吃了饭送你回去”，林翼不给她逃避的机会。
“不用，我自己开车了。”
“开了车也得吃饭，你想吃什么？”
林翼拉过她的手，往屋里走，还怕顾念逃了似的，单手关门。
顾念：“......”
看来自己就是多此一举，论战斗值、论套路、论智商，不光是论什么，武力值都远不及林翼的一半。亏她还费劲吧啦说这么半天安慰他。
林翼家楼下到处都是吃的，折腾半天，两人也饿了，就随便挑了一家坐下来。
不是什么高档的餐厅，但胜在有烟火气。
老规矩，顾念坐着一动不动，林翼擦桌子、烫碗筷，习惯又熟练地完成一条龙服务。
“哎，这家店没换过啊？”，有人去柜台结账，老板娘走出来，顾念才看到她，“刚刚点菜的人变了，我还以为换老板了。”
林翼把碗筷递给顾念，跟她解释：“刚刚是他们女儿，小姑娘暑假来帮忙。”
顾念点点头，给两人的杯子里倒上茶水，“你常来？”
“不常来，有时候有空，又刚好碰上饭点，就过来。”
林翼很忙，常常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大部分时间都是匆匆应付。好在他对食物的要求不高，能果腹，就足矣。
老板娘端着盘子上菜，看到熟悉的面孔，笑了笑，对林翼说：“好久没来了啊。”
林翼自己上手接过老板娘手里的盘子，“最近有点忙。”
“你们当医生的，再忙也要注意身体”，老板娘很热情，看到另一侧的生人，她朝顾念笑笑，“你们慢慢吃，有什么事叫我。”
顾念也朝她礼貌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