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甜不像杨茵茵他们和林翼从小一起长大那样,不仅光见证了林翼家庭的变故,也亲历了林父对家庭对林翼的爱。她光是近些年听来的关于林家的只言片语,现在说出口的话就只能是单纯地站在林翼的角度上。
陈铎在一旁抢下了沈甜的电话,把她还有大段没说出去的话堵上了。
他收了往常的吊儿郎当,严肃地对顾念说:“顾念,林翼让我们瞒着你,我们就没告诉你。但是现在既然你知道了,我就站在旁观者的身份上,打心眼儿里想让你去看看他,哪怕陪陪他也好。”
还好,他身边也有温暖、热心的朋友。
……
老小区没有那么多森严的安保系统,顾念凭着印象找到了林翼家那幢楼。楼下也没有门禁,步行上楼。
在门外站定,顾念理了理衣角,平复过心情。
抬起手摁门铃,没有声音,顾念不相信,把头凑过去仔细听了听,确实没反应。
门铃都能坏,这家人是得有多忙。
顾念改用手敲门,有节奏的“咚咚咚”。
几声下来,敲门声越敲越响,屋子里依旧没有反应。
顾念不得不开口:“林翼,我知道你在里面,快开门。”
很快,门从里面被打开。
林翼的眸子里闪过意外和惊喜,呆呆地站在门口。
顾念推开他,往里走。
顾念径直走到窗户边,一把拉开两边的窗帘,不按常理出牌:“你们家多久没人来了,你多久没住了,门铃都能没点电池?”
现在不过六点出头,外面天还亮着,屋子里洒进一片斜阳。
林翼没意外顾念会知道,就算自己交代了好友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她,但他没交代顾思宇。他自己也说不清这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总之还是报了一点希望,把结果交给上帝。
他意外的是,顾念居然会主动送上门来。
顾念不仅拉开了窗帘,还打开了窗户,室外清新的空气飘进来。
顾念环视一圈,屋子里干干净净,像没人住过的样子。
看上去比林翼的人还干净,顾念看着他:“你多久没出门了?”
“吃饭呢?”
“该不会你整个人还是几天前的吧?”
林翼勾了勾唇,苦笑,他一条条回答:“只有今天还没出过门;吃饭叫的外卖,垃圾还在厨房垃圾桶里;我这人是昨天的。”
林翼一向考究,是不会这么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出现在人的面前的,不怪顾念会怀疑。
他还有心情吃饭,在走进厨房前问顾念:“没吃饭吧,你想吃什么?”
转身从冰箱拿出矿泉水,再倒进热水壶里烧开。
顾念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惘然。
她不假思索的跑过来,一是为了真的想看看林翼,二是是在害怕会不会是因为自己的原因,造成了这次意外。
“咕噜咕噜”,水烧开了,林翼把热水倒进杯子里,又掺了些冰水,走回客厅递给顾念。
她胃不好,不能喝冰的,林翼牢牢记着。
顾念茫然地结果杯子,有了能注视的地方,但她还是不自觉的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我......”
林翼不知道想到什么,咧嘴笑了,然后又严肃地看着顾念说:“跟你没关系。”
顾念愣了,他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担心什么,不管是什么,他永远懂她。
顾念的眼睛热热的,她慌张地低头喝了口水,再昂首,异常坚定地:“我相信你。”
“好”,旁人的千言万语,抵不过心上人的一句“我相信你”。
一个“好”,打在了顾念的心尖上,她听得出来,语气里有委屈、有感动,亦有种被人信任的轻松,哪怕只有一点点。
两人并肩而立,就这样静静站着,仿佛就能阻断外界一切消息。
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暗了下去,黄昏下,屋子里一片朦胧。
顾念很喜欢林翼家的这面大落地窗,客厅对出来的整面玻璃。早上起来就有阳光洒落进来,现在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繁华的城市中心车水马龙,灯光明亮,他们两个,站在这里眺望不远处那些人潮涌动。
明明很近,却又那么远。
顾念没忘了她为什么来,去关上窗户,又退回来:“很多生老病死,是不能用科学解释的。”
他难过、失落,一定会有原因是没能从他手上救回一条生命。
果然,顾念看到落地窗的倒影里,她没错过林翼的神情。
林翼懂顾念,顾念一样懂他。
“毕业以后,我第一次独立管床的是个华人爷爷,抢救了几天,最后也是同一原因走的。现在这个病人,同样的病情和体征,我在医院里密观了几天,结果还是一样”,林翼的声音怏怏得。
顾念心疼地看了他一眼,却只能说些干巴巴的话安慰他:“你尽力了,大家都知道的。”
林翼在她面前向来是强大自信的,现在却像一只受了伤的狮子一样,把自己藏起来舔舐伤口。
不管说什么,都是苍白的话罢了,哪怕顾念再感同身受,也不知道能再说些什么。
“好了,想不出来要说什么就别绞尽脑汁想了”,最后还是林翼开口。
没等顾念说话,他继续说:“很多人说我得了便宜还卖乖,不过也确实,因为有他,我现在还能站在这里,不是在哪个小出租屋里为了下一个月的房租和家人的吃穿忧虑。”
“也不是这样”,顾念第一次发现有些话说出来会如此无力,“叔叔他也是关心则乱。”
“他就没想过万一我真的会犯错呢,一个周末都等不及。还偏要大张旗鼓地昭告天下,他的儿子不会犯错误?”林翼的情绪有些激动,声音发颤。
出了那么大的事,林翼还一直这样冷静得就像没事人,会让人更加担心,现在他能把不满发泄出来,才有突破口。
“如果我出事了,我爸妈一定不会管我是对还是错,肯定是先给人家赔礼道歉,把事情给解决了,再去弄清楚来龙去脉。我想,天底下的父母都差不多吧”,顾念以身说法。
林翼轻蔑地笑了:“我爸又怎么能跟正常的父母相提并论。”
堵得顾念哑口无言,她换了个路数:“是,但你不想想,如果整件事情经过一个周末,会发酵成什么样?”
舆论的威力太强大了,何况医患关系向来紧张,如果任由凭空几句等待官方消息的话,那么还没等到结果出来,医院各方和林翼这里,就会先招架不住。
林父越过了医院,直接给卫生局施压,加快速度发布了公告,官方说明了林翼的手术及后续抢救治疗合情合理,在记录里,林翼的治疗更是超出了作为一个普通医生的职责。
林家有这样的能力和权利,整场治疗下来,林翼也没有任何错误。
不管结果是怎么来的,但是铁铮铮的现实通过媒体发布,大众再不相信,也说不出几句有根据性的话来,没有舆论支持,再处理那一桩医疗纠纷就容易得多。
这本来是一件好事,就像杨荫荫和沈甜说的,林翼虽然有意低调了,但他的家世背景摆在那里,回国后又有诸多老师长辈关照,前途光明,难免会遭人眼红。
他们虽然没有明说,但是顾念也明白,体制内也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只是她后来才知道的,在这次事件中,林翼不过是两派争权恰巧被推出来的替罪羊。
这件事本就恰巧发生在改朝换代的风口浪尖上,林父的举动推波助澜,引燃了这场不见硝烟的战争。
这早已不是一个普通的医疗纠纷,各派都在拉帮结派,林父的身份不只是作为林翼父亲,也是其中一个党派的既得利益者,他当然要下场发挥作用。
而林翼,早在身份上,就被归结为林父那派。
说白了,这些事情总有人来做,可那个人,不该是林父。或者说,就因为是林父,林翼的反应才会这样大。
这些顾念都明白的道理,林翼不可能不会明白,他只是不想明白罢了。任由自己把所受的这些委屈推到积怨已久的父子关系上。
林翼无言以对。
只是这些话,除了顾念,没人敢对他说。
“我想当一个医生,能治病救人,不是为了要跟人证明什么,这是我从小到大的梦想。我承认,迈入这行,是受了他的影响,但我敢发誓我从来没接受过他能开的一个绿灯,我就想靠自己,不用他林主任、林教授、林大董事长的名号,我也能凭自己的本事,当一个好医生。”
林翼的双手十指紧扣着垂在半空中,来回摩擦,继续说:“这么多年,我收到了很多荣誉和奖励,我就想把那些奖状拍到他面前,让他好好看看,在外国人的地盘,我都干得好。没想到回国了回国了,这个烂摊子还得他替我收拾。”
“我也很想把他救回来的,但好像一些事,我确实做不到......”,这么多天的堆积在他心里的烦闷此刻终于找到发泄口。
顾念没有再说话,就在旁边静静听着。她想,林翼也不需要她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