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兵想了很多很多,最后,他还是决定坚守初心。既然他已经决定与陛下再无瓜葛,那就应当真的再无瓜葛,如今这般纠纠缠缠的,又有什么意思呢?
打定主意之后,秦兵接下来对赵怀百般回避。
一开始,赵怀还以为秦兵是因为那晚的事而心存羞涩,他也不好逼他,便也给予了几分放任。可是,这样子持续了一段时间后,赵怀便不乐意了。
当时秦兵任翰林院编修,赵怀便召他入宫伴驾。君主有命,秦兵自然是不得不从。在伴驾的时候,秦兵恭敬地站在一旁,话也不曾多说一下。
赵怀心中便有些不快了,他直接便让殿中的宫人都下去了。然后起身,来到秦兵面前,直直的看着他。
“逸秀,”赵怀亲密地唤着秦兵的字,声音也是温柔如水,“你最近这是怎么了?好似在特意避着朕。”
秦兵急急的退了几步,同赵怀拉开了距离,“陛下请自重。”
赵怀的眉眼已是微沉,但唇边的笑意还没有敛去,他轻柔的道:“自重?”
秦兵垂眉低首,极其恭敬的姿势,却也显出了无尽的疏远,“微臣心中已有人了,还望陛下自重。”既然赵怀误会自己喜欢旁人,那他便加深他的这个误会吧,想必这样他便不会再来纠缠自己,他们两个也就不会再产生任何瓜葛了。
赵怀笑了,一字一句,无比轻蔑的道:“你以为朕会在意你喜欢谁?你以为朕会在意你心里装的是谁?你以为朕这样是想要与你两情相悦?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不过是你这具身体尚可入口,朕此时还未厌弃罢了。”赵怀愤怒中携带着悲伤,这让他直接口不择言。
赵怀看着秦兵那苍白的脸色,心头却没有感到半分快意,蔓延上来的只有丝丝缕缕的苦涩,嘴上去仍旧强硬道:“而朕的占有欲向来强,但凡是朕看上的东西,旁人一分一毫都不能沾染。朕不管你心里头喜欢的是叶怀还是张怀,但若是他碰了你,或者你碰了他,朕会让他死,然后,让你生不如死。”
最后那四个字掷地有声,带着无上的威慑,直接便往秦兵压了过去。
秦兵苍白着脸,却还是坚持道:“微臣不愿。”
赵怀看着秦兵那坚毅的眼神,看着秦兵那执拗的模样。你便是这样喜欢他吗?喜欢到即使生不如死,也在所不惜?赵怀心中叹息,这股叹息像一阵风,吹起了熊熊烈火。
“怎么?你想在朕面前显示你对他的脉脉深情,显示你对他是如何的情深意重,然后让朕感动,放了你们,之后便让你们做一对幸福的野鸳鸯?不可能,朕说过了,朕的东西,就算朕玩腻了,扔了,旁人也不能沾染一分一毫。所以,你便死了这条心吧。你们这辈子是不可能了。”赵怀那带着寒意的声音泄出了满满的恶意,这股恶意将秦兵环绕,冷了他的骨髓,入了他的口鼻,想要将他冻死、溺死在这恶意中。
秦兵觉得自己好冷,他觉得自己好像呼吸不过来了。他看着赵怀眼中的满满的占有欲,那满满的恶意,那满满的癫狂,只觉得自己的心猛坠,一直坠往那无边深渊。
赵怀看着秦兵眼中那无意中露出来的畏惧与迷茫,心便有些软了,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轻抚他的脸庞,秦兵却是猛的一偏头,直接避了过去。
赵怀怒其反笑:“怎么?你便是这般的厌恶朕,连让朕碰一下都不肯?”刚才稍微软了的心又重新变得坚硬。
秦兵并不是真的厌恶赵怀,但方才,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下意识的便忍不住偏头。他实在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能沉默。
赵怀却是以为他连话都不愿同自己说,脸上连最后一丝笑意都没有了,直接伸手掐住了秦兵的下巴,“你怎么这般看着朕?面无表情,还不发一言。你为何不笑?”不知为何,他觉得秦兵是很爱笑的,笑得眉眼清清,仿佛一汪潭水。
在这种情况下,秦兵又如何笑得出来?
赵怀却是不依不饶,直接命令道:“朕让你笑,你便要笑。”
秦兵觉得眼前这一切无比的荒谬,他甚至忍不住起了怀疑,赵怀当真是叶怀吗?除了容貌,他好像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共同之处。
叶怀温和,待他又好,让人十分的有安全感。赵怀却是霸道,喜怒不定,什么东西都要顺着他的心意,只要他想要,什么东西便好似都应当是他的。只是失去了一段记忆,人真的就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吗?还是,之前叶怀也是这个模样。只不过那时候他一无所靠,便表现的示弱了些,将自己的那些独占欲都收敛了起来?
赵怀见秦兵没有丝毫反应,只是怔怔的看着他,仿佛在透着他看另一个人。他在透过他看谁?透过他看那个叶怀吗?
秦兵刚才还觉得眼前这一切无比的荒谬,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让他觉得更加荒谬,他甚至觉得,他好像活在一个梦里,活在一个噩梦里。
赵怀因为秦兵对他的不理不睬,因为秦兵对他的满心抗拒,而直接给秦兵下了灵犀蛊。
灵犀蛊的名字取自心有灵犀一点通之意。名字小清新,药效却比一般的春药更加猛烈。
中蛊者每隔三天,夜里便会**缠身,自我纾解只能在那晚稍稍缓解药性,下一个第三天的夜里,则会遭到蛊虫更加猛烈的反扑。唯有同种了相对应的蛊虫的人交合,才能好受九天。九天之后,蛊虫又会发挥作用。
赵怀直接给秦兵赐下了一箱物品,让他可在忍不住的时候自我纾解。只是,他们都知道,这只不过是赤果果的侮辱。那箱物品直接被秦兵扔进了暗室,眼不见为净。
秦兵刚开始还强忍着,过了几天却是忍不住了,只能强忍着泪水入了暗室。又过了几天,当赵怀于他药效发作的夜间悄悄来看他时,秦兵已是哭着求他。
赵怀一边同着因为蛊虫而不得不求他的秦兵纠纠缠缠,一边又将秦兵培养成了自己手中最锋利的刀,让他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灭了不少不利于自己的臣子、家族,也让秦兵慢慢的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孤臣,朝堂上的大多数臣子都对他恨之入骨,除了依靠自己,他别无选择。
于是,秦兵一边对赵怀又爱又恨,一边又不得不依赖于他。
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
赵怀一边对后宫中的贵妃荣宠不已,可以说是给予了她无限的荣光,一边在秦兵的声声哀求中宠幸秦兵。
秦兵明面上不得不依赖于赵怀,可私底下,他对赵怀却是又爱又恨。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赵怀手中的玩物,任由他摆弄,没有一丝尊严。
时间一年又一年的过去,赵怀一个月中有大半个月歇在秦灵的宫里,秦灵的肚子却是没有丝毫动静。
秦灵心急如焚,各种求子的手段都试了一遍,却还是没有丝毫用处。
秦兵自然知道这是为何。早在秦灵刚入宫之时,赵怀便无声无息的让她喝下了一碗药效极为强劲的绝子汤,每晚熄灯之后便让暗卫去宠爱她,赵怀则是悄悄去了御书房,后来则是悄悄来了自己这里。
所以说,秦灵怎么可能会怀孕?
而这些年秦灵用流产的所谓宫妃,都是赵怀的心腹,纯粹是用来做戏的。
秦兵不知道赵怀为什么不碰女子,为什么不想留下子嗣,他也不想知道。他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也可能,他心中对赵怀终归是有着期盼,或者说,对叶怀终归是有着期盼,所以,才会默默的忍受了这样的日子。
如果这样的日子继续过下去,秦兵仍旧会对赵怀有爱有恨,却不会像后来那般,将赵怀恨到了骨子里,将秦家也恨到了骨子里。
在赵怀将近四十的时候,秦兵无意中发现,原来赵怀早已经恢复记忆了,但他却仍旧选择继续这样对自己。
那日天气极好,阳光明媚,秦兵却觉得自己如坠冰窖。
他直直地看着赵怀,声音轻柔的仿佛一碰就碎,“你早就恢复记忆了,是不是?”
赵怀脸上的表情都消失不见,许久,才道:“是。”
听了赵怀这直戳了当的承认,秦兵慢慢的闭上了眼睛,他不想让赵怀看见他眼中那晶莹的泪花,他不想让赵怀看见他眼中的破碎。可是,两行清泪却是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划过两颊,相聚在下巴处,再滴落在地。
他这才明白,什么叫做痛彻心扉,真的很痛,比知道赵怀给他下了蛊还痛。
既然泪水已经流下来了,秦兵也不再掩耳盗铃般闭着眼。他直接睁开了眼睛,眼眶微红,眼球布满血丝,“为什么?”他一直以为对他做出那种事情的只是赵怀,那时候他还能安慰一下自己,安慰如果是叶怀,一定不会这般对自己。
赵怀看着他那副模样,认真道:“阿林,朕是皇帝。”所以他不能动情,更别说是喜欢一个男子了。而在他恢复记忆之前,他已经做出了这诸般事情,若是他恢复记忆之后突然改变,定然会引出一系列不必要的麻烦。而且,这个蛊是无解的。到时候照样还是要维持现状,所以,变与不变又有什么用呢?
秦兵恢复了冷静,面无表情道:“你不要唤我阿林。”叶怀是他心中的那片净土,只要赵怀不唤他那个名字,他便可以仍旧骗自己,他的阿怀仍旧是爱他的,那个别院中的阿怀,在他的记忆中仍旧鲜活。
他看着眼前的赵怀,心中已经是有了决定。
赵怀看着秦兵那副模样,心里头有了不好的预感。“阿林,你想要做什么?”
秦兵面上不露分毫,“呵,我想做什么?我又能做什么?你是皇上,你自然是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我除了任你摆布,还能怎么办?又能做什么?”
赵怀放下心来,将秦兵拥入怀中,“阿林,朕还是心悦你的。”
秦兵罕见的在白天被赵怀拥入怀中而不抵抗,这样赵怀的眉眼弯了几分。秦兵的眼睛却是黑白分明,不带一丝温度。
接下来,秦兵悄悄会见了秦灵,直接一副情绪外泄的模样,告知了秦灵事情的真相。
秦灵得知自己原来不能生子,又得知原来每晚同自己同床共枕的只是一个低贱的暗卫,顿时怨恨不已。
最后,秦灵答应了同秦兵联手。
秦兵根本就擅岐黄之术,这些年来他为了解开自己身上的蛊虫,更是每日研习,从不懈怠,医术也便更为精妙。
他直接配出了一种药,日日下在赵怀身上,让赵怀变得更容易兴奋。
秦灵则是有意无意的安排了一些宫女,按照计划行事。
果然,赵怀同这些宫女同房了,其中一个宫女更是有孕了,那个宫女肚子里的孩子便是赵晨。
于是,秦兵直接下了另一种药,让赵怀的身体慢慢的自然衰弱,直到三年之后撒手人寰。
其实秦兵也不知道赵怀死后自己身体里的蛊虫会怎么样,也许是会让自己一起死吧,秦兵心想,不过,死也就死了吧,反正他也不想活了。
可是,秦兵却是没有想到,秦灵会从中作梗。她你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直接从将死的赵怀体内取出了蛊虫,然后放入了她自己的体内。而且,进入秦灵体内的蛊虫起了异变,秦兵身上的症状由原来的身陷情欲变为了痛苦不堪,每月需得喝秦灵的血才能舒缓。
秦灵原本是想借此控制秦兵,可她却是失策了,因为她自己也会每月痛苦,每月必须也得喝秦兵的血,才能活下去。
若是秦兵死了,她只能活活痛死。
所以,秦灵是不会让秦兵死的,她直接安排暗卫时时看着秦兵,秦兵连自杀的机会都没有。
秦兵见此,倒也不想死了。
他活了三十多年,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受了这么多苦难。他为什么要这样狼狈不堪的死去?他又做错了什么?就算是死,凭什么是他死?凭怎么不是别人死?凭怎么不是秦家死?凭什么不是大昭亡?
于是,秦兵选择继续活了下来,他努力的活,他不择手段的拼命爬,成为了权倾朝野的承恩公。
只是有时候,他也会觉得人生太过孤寂,他很是茫然。
荷花亭。
秦兵思绪从往事中扯了回来,看着眼前的于孟。
于孟和少年的他很是相像,一样的眼神清澈,一样的心善。
看着他,秦兵便觉得心绪复杂。对于于孟,即使他破坏了他几次好事,除掉了他的几个下属,即使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对他除之而后快。可是,他对他却是没有多少恶感,反而印象很好。
他并不愿下手伤了他。
秦兵神色温和,道:“我很欣赏你,也很喜欢你。你可愿意投到我的麾下?我无妻无子,若是你愿意,待我百年之后,整个秦府都是你的,甚至,不仅是秦府。”
于孟神色有些惊讶,秦兵怎么一副对他极为欣赏的模样?不过,不管他许出什么样的条件,他都是不会接过他的橄榄枝的。
于孟微微一拱手,道:“多谢承恩公厚爱,孟却是不能接受,孟所忠之人,唯有陛下。”
秦兵却是语重心长,“陛下不可忠,这世上最不可忠的便是皇帝。”这是他这些年悟出来的道理,可是,看着眼前这个青年那执拗的模样,他知道,他是不会听的。
他忍不住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还想再说什么,却看到有人驾着急舟而来,一身明黄锦袍,墨发飞扬,面白如玉,剑眉凌厉,薄唇紧抿,正是小皇帝。
小舟很快便来到了亭边,赵晨直接跨出小舟,快步迈入了亭内。
从始至终,他都紧紧盯着于孟,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担忧,与满满的情意。
秦兵看着赵晨这副模样,顿时明白他对于孟是何种情感。再看于孟,眼中赫然是对赵晨如此莽撞的行为的担忧以及责怪,虽然也满是情意,但显而易见,只有亲情。换句话来说,于孟只是将赵晨当成了自己的徒弟以及弟弟。
秦兵长眉微挑,眼中流露出了满满的兴味,看他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看来,最近都不会无聊了。
也不知道,眼前的这两人又会走向什么样的结局?若是能够完完整整的看完这一场戏,再将秦家给完整拖下地狱,他怕是死都无憾了。
秦兵悠悠的站起来,不恭不敬的对赵晨行礼,“老臣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远迎,怠慢了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赵晨笑得一脸真诚,直接将秦兵扶住了,道:“朕也是因为有急事要找太傅,就听闻太傅被承恩公请来这荷花亭,这才没有先跟太傅打个招呼,急匆匆的便直接来了这里,倒是朕失礼了。”
秦兵笑道:“怎会?陛下能来此,是老臣的荣幸,这荷花亭也因陛下的前来而蓬荜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