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没有父母的孩子,不,准确来说,是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久而久之,他也就将自己当成是一个没有父母的孩子。
听师父说,他是在天一山的山脚下捡到他的。捡到他时,他是小小软软的一团,应当是刚出生不久,眼睛还未睁开,不知为何被父母放在此处。
师父抱着他在那里等了三天,却还是没有人来,师父便知道,他应该是被丢弃了。
师父修的是无情剑道,向来也是冷心冷情的,却不知为何,在看见他时,便觉得心软的一塌糊涂,忍不住将他抱了回去,收为徒弟养了起来。
这是他八九岁时,师父在他耳旁告诉他的。他还记得那时师父叹息般的摇了摇头,道:“唉,我练了一辈子的无情剑道,最终却还是做不到断情绝爱,此生怕是不能证道了。徒儿,这绝情剑道的希望为师只能放在你身上了,你记得要好好修炼啊。”
他对此不是很懂,却还是认真的点了点头,声音软软,却满是坚定,“师父,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好好修炼的。”
师父摸了摸他的头,道:“乖。”
随着年龄慢慢增长,绝情老祖也慢慢的明白了师父为何会叹息,也慢慢明白了师父为何会让他好好修炼。
都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们修无情剑道这一脉,却是要断情绝爱,其中艰辛可想而知。由于他们这一脉向来晋界缓慢,又因功法的缘故而冷心冷情,天生便是一副看不起他人的模样,所以,在天一剑宗中向来是遭人嫌弃的,地位也不是很高。也因此而徒源不广,如今只剩下师父这一脉了,而师父也只收到了他这一个弟子。其实准确来说,若不是因为他师父捡到了被抛弃的他,他就恰好能够修习这无情剑法,恐怕他师父连一个徒弟也没有。
师父便是叹息他辜负了师祖的期望,没有办法将无情剑道这一脉发扬光大,而他收的这个徒儿却是天生冷心冷情,倒是修习这一剑法的好苗子,说不定他还真的能将这无情剑道一脉发扬光大。
等到绝情老祖15岁时,他师父便带着他外出历练了。这也算是他们这一脉的惯例,只可惜,他们师徒俩的运气却不是很好,在这场惯例的历练中,碰上了一头极为强悍的妖兽。
他师父拼死拦住那头妖兽,冲他喊道:“徒儿,快跑。你一定要记住,要将我们这一脉发扬光大。”
绝情老祖清醒到了极点,高声喊道:“徒儿知晓,”便急忙跑去搬援兵了。
只可惜,当绝情老祖带着援兵赶来时,地上只剩下几片染血的衣角,那头妖兽和师父俱是不知所踪。
绝情老祖知道,他的师父定然已是葬身妖兽腹中了。他向来冷心冷情,万般事情在他心中俱是不起半点波澜,如今捧着这零碎的带血衣角,他却是忍不住双目盈泪,在心中默念:师父,你放心,我定然会将这绝情剑道一脉发扬光大。
那头妖兽残留的气息实在是太过强大,眼见绝情老祖他师父身死已是事实,那带来的援兵也不愿去追击那妖兽,以免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绝情老祖也没有去求他们,因为他知道,求他们也是没用的。
回到山峰之后,绝情老祖将自己关在房里关了三天三夜,出来后就仿佛变了个人一般,原本清冷自己的他此时却像是一个翩翩公子,让人如沐春风,但细看他的双眸,却发现比原先的他还不带一丝感情,仿佛世间万事再无什么可引起他的波动。
出来之后,原本修炼速度就较快的他此刻仿佛是吃了绝品仙丹一般,修炼速度快到飞起,修为也飞速增长,短短五年便可抵他人百年的修炼,由原先的五品一跃而成了八品,尔后便前往五年前的历练之地,以八品初期的修为越级斩杀八品中期的妖兽,一杀成名,彻底成了整个九州的风云人物。
更让人津津乐道的是,他回去之后便将自己取名为绝情,将自己所住的山峰改名为断爱峰,据说这都是取自断情绝爱之意。
此后众人便都称他为绝情老祖,原先的姓名倒是渐渐不为人所知了。
几年后,绝情老祖不知从哪抱回了一个白白软软的婴孩,并收为弟子,养在膝下,给他取名为叶青云。
这叶青云倒是像遭逢巨变之前的绝情老祖一般,天生便冷心冷情,仿佛世间万物皆不放在心上。
当然,绝情老祖知道这是假的,因为他发现叶青云有时会偷偷的拿着木头雕刻一些小东西。
在发现这一点后,绝情老祖对于叶青云的不务正业并没有责骂或责罚,反而温润笑着,给叶青云请来了许多技艺绝伦的木匠,让他们教授叶青云做木活。
叶青云见到这些木匠时,面上仍是清清冷冷,双眼却是微亮,隐隐含着笑意向绝情老祖道谢,绝情老祖面上笑得温和,却是微微垂眉敛住了眼中的冷意。
叶青云就这样同木匠学习了一年多,天赋卓越又饱含兴趣的他很快就将木匠的技艺都学得七七八八了,倒是让这些木匠啧啧称奇。
然后,叶青云的噩梦来了。
绝情老祖眼含笑意的对学成的叶青云道:“青云,你可是将这些技艺都学会了?”
叶青云还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双眼微亮,带着些骄傲的点了点头。
绝情老祖抚掌笑道:“好,很好。”说完便一挥手,将叶青云困入一个幻境中。
这幻境一共有三层。
第一层。
叶青云来到了一个白茫茫的空间里。前面放着一张大大的木桌,上面摆放着做木活要用到的各式工具,地上则堆着一望无际的、材料各异、大小不一的木头。
“师父,这是何意?”叶青云不解的问道。
绝情老祖温润的声音从空间上方传来,“青云,你不是喜欢干木活吗?这里有数不清的材料,你就在这里干木活吧。记住,一刻也不能停歇。”
叶青云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却还是顺从的拿起了工具,干起了木活。
也不知干了多久,林青云觉得自己的手都抬不起来了。他望向白茫茫的上空,道:“师父,我很累了,想休息了。”
绝情老祖那温润中带着笑意的声音仍旧是从上空传来,“青云,怎么可以这么快就休息呢?你不是很喜欢干木活吗?喜欢就继续啊。”
叶青云微微抿唇,心里憋着一股气,便也真的继续干了起来。
又不知坚持了多久,叶青云真的累得不行了。他也还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便也直接坐在了地上,对着上空道:“师父,我真的好累好累啊,放我出去吧。”
师父那温润的声音仍旧是从上空传来,说出的话却是让叶青云的心微凉,“青云,既然喜欢就继续干下去,谈什么休息呢?你这么不听话,师父可是要惩罚你了。”
话音刚落,叶青云便觉得浑身疼痛难忍,痛的他直接在地上翻滚,“师父,我好痛啊。师父,快停下,我真的好痛啊。”声音中已隐隐带着哭腔。
绝情老祖却仍是不肯停下,心中甚至没有出现半点波澜。
叶青云大声喊道:“师父,我错了。我继续干木活,你快停下吧。”
绝情老祖的双眼更冷了些,却是停下了。
叶青云浑身无力,身上到处都是疼出来的冷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他勉强从地上爬起,又趴到了桌上,继续干木活。
又仿佛过了许久,不吃不喝也没有睡觉的叶青云只觉得自己又饿又渴又困,真的真的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师父,”叶青云的声音已经虚弱无比,拿着工具的手也抖得不行,“师父,我好累啊,快不行了。”
“那你还喜欢干木活吗?”绝情老祖那温润的声音响起。
虽然又累又困,叶青云的双眼却还是微微亮起,里面是纯然的喜欢。
绝情老祖看他这样便明白他的选择了,道:“既然喜欢,那就继续吧。”
叶青云似乎是发现了什么,问道:“师父,你是不喜我干木活,所以特地来惩罚我吗?”
绝情老祖也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既然还有精神问东问西,那便继续。”手一挥,叶青云便仿佛被雷电劈中一般,整个人瞬间清醒。
叶青云不敢耽搁,也不敢再问,急急忙忙的又开始干起了木活。
如此循环了好多遍,叶青云实在是支撑不下去了,又忍不住唤道:“师父。”
绝情老祖却是一反常态,温柔无比的问道:“是不是累坏了?”
叶青云有些犹疑的点了点头,何止是累坏了,他若不是修仙之人,叶青云觉得自己此刻恐怕已经猝死了,如今虽然还没死,却也已经去了半条命了。
绝情老祖一声轻笑,手一挥,身处幻境中的叶青云便觉得自己此刻神采奕奕,身上一点不适都没有。
绝情老祖又问道:“青云,你什么时候将地上的木头全都做完了,我便放你出去。”
叶青云看着地上那片木头,有些惊喜,心中却对方才还有些心有余悸,“师父说的可是真的?”
绝情老祖道:“这自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叶青云点了点头,没有开始干起了木活。
其实,这倒不是绝情老祖大发慈悲。只不过通过方才他已经发现,强硬的逼着叶青云是没用的,必须得换种方式来,才能让叶青云真正真正厌恶木工,而最好的方法便是攻心。
叶青云神采奕奕,干起木活来也是飞快。只是,不管他做了多少个木制品,不管他用了多少木头,这地上的木材却还是分文不少,仍旧是仿佛一眼望不到尽头。
叶青云丝毫感不到疲累,便也继续做了下去,只是心中已经隐隐的有了预感。
果然,眼见又过了许久许久,在地上的木材却仍是原来的模样,叶青云心中其实有些疲倦不堪,这不是身体上的疲倦,因为他仍然精神奕奕,这是心理上的疲倦。
叶青云甚至觉得,他已经做了几辈子都做不完的木活,他的心中已经隐隐的有些厌烦了。
绝情老祖很敏锐的察觉到了叶青云的这一心理状态,顿时知晓该进行下一步了。
心念一动,叶青云就出现在了下一个幻境里。
第二层。
仍旧是一片白茫茫的空间,眼前却摆放着一大堆木制品,全是方才叶青云所造。
“青云,”空间上方又传来了绝情老祖的声音,“去,将这些全都砸了。”
叶青云却是有些不舍,毕竟这些都是他辛辛苦苦做出来的。
绝情老祖看出了叶青云的不舍,声音仍是温温润润的,还带着笑意,“怎么?舍不得?”
随后便猛的一厉:“居然敢违抗我,给我砸。”
叶青云被绝情老祖这突然变化的声音弄得一惊,刚想说什么,便感受到了身上一阵猛烈的疼痛。
“啊!”叶青云被疼得直接惊呼出声,受到了绝情老祖的催促,再不敢犹豫,拿起自己的心血便砸了起来。
这遍地的木制品便被他一个一个的砸了过去,每次他稍有犹豫,身体便又是一阵猛烈的疼痛,这疼痛太过猛烈,就算他意志再怎么坚定,也无法抵挡,何况,如今的他才十岁出头,意志也没有后来那么坚定。
砸到最后,叶青云的双眼已是微微泛红。
不知砸了多久,总算是将这遍地的木制品都砸尽了。
绝情老祖手一挥,眼前又出现了许多巧夺天工的木制品,句句皆是传世精品。
叶青云的双眼原本还微微泛红,此刻见了这些作品,双眼都忍不住冒出了惊叹之情,显然是喜欢的不得了。
“青云,去吧,将这些也砸了。”绝情老祖那温润的声音如轰雷一般在叶青云的耳畔炸响。
叶青云双腿忍不住退后了两步,道:“不行,我做不到。”他咬咬牙还能将自己那些作品砸掉,毕竟自己那些作品虽然美轮美奂,却仍是算不上什么传世精品。但眼前这些大作,能件件细细观赏已是万幸,又怎能亵渎其,将其全部砸掉呢?不,他做不到,他真的做不到。
“青云,莫要违逆我。”绝情老祖温和道。
话音刚落,叶青云的身上又是一阵剧痛。
“不,我还是做不到。”叶青云痛到趴地,却仍是不住的摇头。
绝情老祖见叶青云如此坚定,叹息一声,道:“罢了,罢了。”
还会等叶青云心中微微放心,他便觉得自己不受控制了,并一步步的向眼前那些传世大作走去,随后右手微微一翻,碧霄剑便出现在手上,唰的一声,碧霄剑出鞘,狠狠的劈向了那些传世大作。
“不!”叶青云哀鸣。
身体却是违抗了自己的意愿,一剑又一剑挥出,将所有的作品都劈成了碎片。
等到这一切结束之时,叶青云望着这满地的碎片,双膝一软,便准备跪了下去,却发现自己出现在了另一个空间内。
第三层。
仍旧是一个纯白的空间,原先的满地碎片却俱已消失不见,眼前出现了他那些木匠师傅。
叶青云仿佛明白了什么,握着碧霄剑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连连后退。
绝情老祖那温润的声音仍旧是从空间上放传来,“青云,你既然已经明白了,那便动手吧。”
“不!”由于绝情老祖从中动了手脚,叶青云半分都没有意识到这里是幻境,半分皆没有意识到这些都是假的,当自己心中的猜测得以印证时,叶青云的心中只有恐慌,这恐慌实在是太过激烈,让向来清冷的他此刻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慌乱。不,他真的做不到,他怎么能够杀掉全心全意的教授自己技艺的木匠师傅呢。
绝情老祖见此,心下便是有些失望,不过这股失望很淡,心头平静的像是毫无波澜。
轻轻一挥手,叶青云的身体又不受自己控制了。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握紧了手中的碧霄剑,随后利落无比的使出了绝情剑法,一件又一件的杀死了木匠师傅们。
当一切结束之后,叶青云就被绝情老祖放了出来。
叶青云趴在地上,抑制不住的干呕着,眼泪流了满面。
“师父,为什么?”叶青云一边干呕着,一边忍不住问道,声音中有悲伤,有不解。
绝情老祖仍旧是那般温润,情绪没有丝毫起伏,道:“青云,你应该知晓,我们这一脉修的是绝情剑法,便要断情绝爱,世间万物都不应引起我们的半分波澜,你又怎能对这木活倾注了满心的喜爱呢?为师实在是不忍让你误入歧途,所以才想以此方法,让你重新回归正道。”
叶青云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最后缓缓的平静了下来,道:“徒儿知晓了。”
绝情老祖又温柔的问道:“你现在还喜欢木活吗?“
叶青云淡淡的道:“不喜了。弟子从今往后,定会专心致志修炼绝情剑法,绝不再误入歧途。”
绝情老祖满意又温柔的道:“孺子,可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