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捕头，你把人派去贺府了吧？”张师爷沉着脸，随手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凉透的冷茶，仰头一饮而尽。
李捕头赶紧把手里半拉包子，全部塞进嘴里，一扫疲倦，坐直了身体，严肃地点头。
贺立凡同张师爷曾是同窗，二人关系极好，昨夜手下跑回来禀报贺立凡的院子有异样时，张师爷下意识出言辩驳。
可是种种证据，都将嫌疑人指向了贺立凡，他也不得不同意李捕头派人监视贺立凡的决定。
卫莹琅这边还一头雾水，以为张师爷是没睡好，或是有起床气，目光不经意扫到了正襟危坐的李捕头，对方也感应到她的目光，趁着提壶倒茶的动作，给卫莹琅做了一个无声的口型。
“贺立凡。”
卫莹琅愣了一下，贺立凡？贺立凡同张师爷是好友，贺立凡如今是谋杀案的嫌疑犯，还被李捕头派人监视，怕是作为他好友的张师爷，立刻心情格外糟糕吧！
卫莹琅朝他微微点头，也给自己斟了杯冷茶，只握在手中，凉意从温润的杯壁缓缓沁入她泛白的指尖，她微微有些发愣。
“卫姑娘，你作为仵作已经履行了职责，今日用不着你了，你待在衙门无事，不如先行回府吧！”
张师爷撩了一下眼皮，看了一眼卫莹琅，他并不是讨厌卫莹琅，只是是她提醒众人李艺不是自杀，是贺立凡杀了李艺。
虽然证据不充分，可是眼前的证据都指向贺立凡，这让他这个作为京兆尹的师爷，又同为嫌疑人同窗的人来说，就像是被人绑在架子上。
一边同窗之间的情意，在拉扯着他的神经，一边是身为官府中人的正义，紧拽着他的良心。
但终究正义战胜了心里的侥幸，以及横生的私心，他只能心中一边谴责贺立凡草菅人命，一边忍不住埋怨卫莹琅多事。
卫莹琅一直清楚张师爷不喜欢自己，也听出他话里那几分逐客的意思，她默了默，心里大约也明白他为何如此，多半也是同贺立凡有关。
“既然如此，那我明日再来，”卫莹琅也没有留下来看旁人脸色的兴趣，起身朝他拱了拱手，转身同李捕头行礼时，李捕头赶忙起身，讪讪一笑，同她回礼。
李捕头也察觉出了张师爷在生闷气，卫莹琅多半是是被迁怒了，刚想替张师爷说句抱歉，却被张师爷慢条斯理地横了他一眼，将他嘴里的话给噎在喉咙里。
“李捕头不用送了，正巧我下午还有事，便先走了，”卫莹琅笑了笑，转身就走。
就算卫莹琅的神经再粗，她也是看出来张师爷这是在同她发脾气，想想也是，好友同窗深陷杀人案，他却站在对立面，眼睁睁看着好友一步步越陷越深，却无法伸手去拉他一把。
卫莹琅脸上的笑容变了变，嘴角带了几分嘲讽，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衙门。
刚走出衙门，卫莹琅就看见一群捕快勾肩搭背的走了过来，其中有一个认识她的青年捕快，正对着她抬手打招呼，卫莹琅笑盈盈地点头示意。
“卫姑娘今日点卯倒是挺早，”那青年捕快长得眉清目秀，脸上还有一对深深的梨涡，笑起来还带着稚气。
卫莹琅笑了笑，“我就是来点个卯，对了，卫府你可认得，若是需要我的时候，大可来卫府寻我，只是莫要说是找我验尸查案的，随便找个理由，我一定赶来衙门。”
卫莹琅并不想将自己来京兆尹应招仵作的事情，太快让卫府众人知道，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人找麻烦，少一堆人知道，就少一堆麻烦，虽然她也不知道能瞒多久。
“我记住了，”秀气的小捕快笑着点点头，眼睛弯成了一双月牙，他也知道卫莹琅这样的身份，跑来衙门做仵作是委屈了她，家里人肯定不知道，于是也决定能帮她能瞒一会儿是一会儿。
卫莹琅同几人寒暄了一会儿，这才又带着封鎏离开了衙门，两人在街上闲逛，卫莹琅又不愿回卫府，思索着下午同赵景渊有约，不如提早去醉仙楼等着。
“卫姑娘，那张师爷怕是不会让你进衙门，”一直沉默跟着的封鎏，沉着声音道。
卫莹琅浅浅勾起唇角，“他昨夜怕是没睡好，好友陷入杀人案中，自己又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对方越陷越深的感觉，怕是比烈火灼心还要难受。”
“若是他怨姑娘你，你这两天怕是会百忙了。”
卫莹琅仍然在笑，只是语气肯定了许多，“京兆尹一直没有合适的验尸官坐镇，仵作又不干了，眼下只有我卫莹琅是最适合仵作这个位置的人。”
封鎏其实挺佩服卫莹琅，他是农户出身，家中只有薄田几亩，勉强维持生计，他为了一口吃食，进了军营，成为了赵二麾下的一把利刃。
他生来平凡且底层，那些站在上面的老爷大人们，都是鼻孔朝天的主儿，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见有愿意纡尊降贵，跑来做仵作这些贱活的少爷小姐。
而卫莹琅就是一朵奇葩，让人油然而生出敬意的奇葩。
“封大哥，咱们先去醉仙楼等殿下，说来我也饿了，”卫莹琅见身后的封鎏再次陷入沉默，她便也不再继续话题，没有多久看见客似云来的醉仙楼，侧过头提醒身后的封鎏。
封鎏眼神闪过一瞬的异样，恭恭敬敬对他拱手一拜，到：“是。”
卫莹琅从没有见过封鎏对自己这般尊敬，下意识里说了一句，“请进，”然后做出了一个侧身请进的动作。
封鎏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反应，脸皮微微一抽，很快调整过来，赶紧岔开话题，“姑娘可是饿了。”
卫莹琅反应过来也觉得自己刚刚有些傻，赶紧借坡下驴，干巴巴一笑，“对，我饿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醉仙楼，不远处斜对角的一家酒肆里，一双阴鸷的眼睛含着冷意，如冷刀一般刷刷朝二人背影射去，眼角那颗明艳的朱砂痣，也蒙上了一层寒霜。
“卫莹琅，”一个带着冷笑口吻的嗓音，一字一顿的从后槽牙里吐出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