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一要开坛祭祖,这个云临不能跑路,需得乖乖进宫给他父皇拜年,顶着冷风去祭坛。
年礼堆在王府上,各宫的赏赐、大臣的赠礼,陛下的恩典,堆满了库房,可惜云临一次也没去看过。
别院挂上了“乔宅”的名字,云琅、智慈和尚修院的时候调了不少工部匠人,这处院子原是谁的只要稍微顺着线往上查查就晓得了。
只是挂的门匾让人摸不清头脑,三殿下的生母也没听说是姓乔,倒是有几个看破真相的说:三殿下不是从明昭带回来的有人吗?指不定就有人姓乔呢。
皇室感情方面的风评都不大好,前有一国王爷被发妻拎菜刀追了半条街,后有公主养十七八个面首面首争风吃醋公主一人遭下毒的,像这种未成婚送院子养外室的,真不算什么。
年初二的时候曲少荣请客去他家吃饭,三白拉着萧木一起去了,云临只身一人。
他似乎从未考虑过将沈谦带出门。
三白在路上问他,“你不带沈谦一起?曲哥是可以信的吧,这些年一直在帮你。”
云临抬起眼帘,翠绿的眼睛里一派温柔,“他在荒泽仇家太多,小心为上。”
小心为上吗?
云临清楚这是个借口,他不愿沈谦走到别人的视线中去,像是藏食的野兽,是他内心不可控的贪欲。
三白没有多想,她乐呵呵道:“你也不怕瞒太久吓死人。”
云临不知可否,敷衍了过去。
他不清楚沈谦是怎样想的,这世上的大多数人类比于野草上的露珠,汇聚又消散,在重逢与离别间周而复始,他能遇到沈谦已然足够幸运。云临不知道自己还在祈求什么,他已经拥有到足够多,却仍不满足。
曲少荣的妻子比他年长两岁,相貌寻常人也有些腼腆,跟人说话时总显得局促紧张,厨艺绝佳。
三白是个话多的,又吃人嘴短,叼着筷子央求说:“嫂嫂能否教我下厨?”
云临闻言喝汤的动作一顿,他稀奇说:“你不是说自己厨艺差到一口升仙吗?打死也不学,现在怎么又想学了?”
三白理直气壮,“我想给我夫君做饭不行吗?”
萧木呛了下,耳根发红。
云临冷笑说:“之前说让你和梅老板学厨,一会儿说自己炸厨房一会儿说做得食物堪比毒草,现在换了个人就肯做了?”
三白掀起眼皮,语气不咸不淡,“是啊,反正给人做长寿面和云片糕的不是我。”
他二人认识太久,互揭老底的事熟练过了头,没一会儿就把人听笑了。
曲少荣看着,手搭在肥圆的肚皮上感概万分,酒入喉肠,壮起三分胆量,他随意问:“阿临亲自下厨做饭?这一顿饭千金都换不来吧。”
云临还没说话,三白就接了过去,她没好气说:“可不是,予取予求,我就没见过他那么好脾气的时候。”
曲少荣稀奇说:“那怎么没带过来?”
这次云临答了,他一本正经道:“内子怕生。”
萧木和三白一同看向他,两人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让人看了不禁感慨不愧是夫妻俩,瞧着夫妻相。
三白捂着胸口喃喃自语,“你可真敢说,回去我就告诉……”
她话没说完,让云临岔了过去,“你不怕他了?”
三白愣了下,旋即想明白云临不想让她暴露沈谦的名字,她抿了下嘴角,故意说道:“我怕你还差不多。”
萧木则饱含深意地看了云临一眼。
沈谦的身份与存在又一次让云临给遮掩了下去。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云临频繁地出现在大都各家的酒席上,他身边带着的人还是癸十四和壬九,这两位原是给他当暗卫的,现被迫塞了一肚子人际关系,十分崩溃。
初六的时候谢容和顾长意从璇玑宗赶来,和几年前一样,吃了顿铜锅涮肉。
饭吃了一半,谢容看向沈谦说:“久在荒泽消息不便,上月才知道天霄楼的事,还好没事。”他说完又是一笑,“来大都的路上都说三殿下金屋藏娇,从明昭带回来个绝色美人,路上我和师哥还在想临儿是什么时候找到的心上人。怎想是国巫大人,不过这样也好,能掩盖身份。”他只当这是故意放出用于混淆视听的谣言。
沈谦下意识看向云临。
云临正夹着羊肉蘸麻酱,收到沈谦的眼神后他不紧不慢道:“不完全是谣言,有一半是真的,比如心上人、金屋藏娇这部分。”说罢他看过沈谦的脸,倏尔失笑,“绝色美人这一条,也能算吧。”
沈谦面无表情,从自己的碗中夹了一块儿萝卜。
殿下最烦吃萝卜,他看着横在嘴唇边冒着热汽的白萝卜块儿,张口求饶,“我错了我——”
沈谦将萝卜塞进他嘴里。
这下傻子也能看出来他们是什么关系了。
顾长意手里的筷子“啪嗒”掉在了桌上,又顺着桌沿滚落向下,谢容眼疾手快,在筷子掉到地上前将其接住放到桌上,然后他叫丁一再给顾长意拿双筷子。
吩咐完后谢容转过头对顾长意说:“他们俩几年前就有这个苗头,你没看出来?”说完他一顿,“哦,当时你还没来。”
顾长意一脸茫然,三白也好奇问:“顾先生还没来的时候?”
这个时间点太早了,早到当时云临才摸清自己心意不久,他看了眼沈谦,也有些困惑地问:“什么时候?”
沈谦答道:“朝元初年我从南境擅自回霄城的那一次吧。”
谢容喝了酒,嗓音微哑,他温声道:“对,就是那个时候,临儿的眼神太……”他轻笑一声说:“不知遮掩。”
云临皱着眉想了半天,“师叔当时你不是喝醉了吗?”
“喝醉之前看出来的,沈谦也是,他什么时候对人那么亲昵过,三白问你要不要她的簪子时沈谦一直看着你,估摸是想你开口问他要吧。”谢容笑呵呵道:“结果你谁都没选,他那一眼不晓得有多失望。”
云临一脸茫然,甚至感觉自己失去了一段记忆。
倒是沈谦接过了话茬点头附和说:“差多不就是那时候了起了心思。”
他话说得意味不明,可在场所有人都听懂了他的意思。
云临猛地转头看他,眼中是难以掩盖的不可思议,“那么早?那为什么你后来”拒绝他拒绝得毫不犹豫。
“因为……太呆了吧,没经历过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沈谦微垂下脸,他的衣领向下滑了些,露出上面半个齿痕,他看向云临,轻声说:“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
一向脸皮比城墙还厚的殿下脸红了。
顾长意嫌弃道:“没出息。”
谢容给他捞了一勺子肉,希望他能闭嘴,他好笑道:“合着当时你们自己都没看清?”
三白立刻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典型事例。”
云临扫过一眼说:“你也是旁观者,怎么比我这个当局者还迷?他那时候没看清不代表我没看清。”
沈谦低低地“嗯?”一声,尾音听得云临耳根一麻,脸上刚消下的热意又升了起来,他的视线从屋内扫过,一屋子八九号人齐刷刷地看着他。
云临恼道:“都吃饱了对吧?吃饱了就回去睡觉,有什么好看的。”
说完起身拉着沈谦往门外走,身后三白提高声音道:“跑什么啊,您不是一向‘君子坦荡荡’吗?这就怂了?”
云临用上了轻功。
沈谦好不容易才在一座凉亭旁追上他,语气带笑说:“走这么快,不好意思了?”
“不行吗?”殿下停了脚步,到凉亭内坐下,他抬眼看向沈谦抱怨说:“你都没跟我说过。”
沈谦做到他身边配合说:“你想听什么,我现在告诉你。”
“……你,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想法的?”
“护送你去星州的路上,我当时想离你远一些,可看到你发病又心疼得厉害,忍不住到你身边去。”
几乎是一刹那间,他明白了什么叫做“爱”。
云临低声说:“好晚啊。”
“是啊,所以很兴庆你一直在等我。”沈谦碰过他的脸,他看着情人在夜月下漂亮的面孔,低下头在云临额头上碰了一下。
这是一个不含任何欲望的吻,单纯且美好。
云临紧紧握住沈谦的手腕,他咬着牙关,眼眶泛起了红。
“我……”他声音颤抖地厉害,仅发出的一个字音沙哑得厉害,连云临自己都被吓到了。
沈谦维持着僵硬别扭的姿势,等云临收拾过情绪。
云临说不出话,他自暴自弃道:“在嘉山的时候,更早以前,在驿站。”
沈谦将他拉起,“外面天冷,别冻着了,回屋说。”
浅滩结了冰,府中圈养了白鹤与鸳鸯,冬日时躲在暖棚内,白天太阳好的时候偶尔会见到它们。
这夜月色极好,将前路照得像铺了一层银霜,云临偶尔看岔眼还当时又下了场雪,他握着沈谦的手,声音闷闷地,“你不怨我吧?”
“怨你什么?”
云临低下头不敢看他,声音也轻地好似能被风吹散,“不想让你出门。”
沈谦好笑问:“想也犯罪吗?”
“……我不想别人看见你,也不想你去见别人。”
沈谦稍加思索,“可以,隐于幕后也不错。”
云临觉得自己可能幻听了,他这个要求过分到离谱,如果不是气氛太好沈谦的语气又太纵容他根本说不出口。
纵容……
沈谦揉着他的头发说:“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云临一向擅长顺着竿子往上爬,然而现在有人告诉已经爬上顶端的他说:你还可以更放肆一些。
三白说他对沈谦予取予求,毫无底线,现在看予取予求的那个人是沈谦才对。
殿下心里又酸又软,半晌过后他身子前倾凑到沈谦耳旁说:“那我现在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