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千辛万苦逃回京城的那一天,正好遇上乐安侯世子与明阳郡主大婚。
可我才是明阳郡主。
那个冒牌货夺走了我的一切,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相信我。
直到我知道自己将死,选择替公主和亲,一袭嫁衣从城楼一跃而下的那一刻,
我才听到我的哥哥,我昔日的爱人以及那个为私心毁了我一生的男人绝望而肝肠寸断的喊声:
“阿熙!”
01
我的父亲是当今陛下的同胞亲弟,而我是圣上亲封的明阳郡主。
我的伯父娇宠我,一应待遇,等同公主。
我自小锦衣玉食,家人和爱,还与满京城少女的梦中情人乐安侯世子萧霁定下了婚约。
可十五岁那年,我与母妃上香时遭遇山贼,我被贼人掳走。
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被抓去了合欢宫。
大楚专供达官贵族享乐的销金窟。
我的肩头被烙下合欢宫的印记。
我被逼着学那些下九流伺候人的本事。
我日日被喂食不知名的药物,以至于我精神萎靡,记忆时常错乱。
我在那里待了三个月,才找到机会逃出去。
我跌跌撞撞,凭着记忆向燕王府跑去,却撞上一队盛大的迎亲队伍。
我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正好看见萧霁骑着高头大马。
平日里略显冷淡的面色如今也有难得的喜色荡开。
后边是一顶花轿与浩浩荡荡看不见尾的十里红妆。
耳旁传来市井百姓的私语。
“陛下真是宠爱明阳郡主呀,这十里红妆比得上皇室嫁公主了。”
“乐安侯世子风光霁月,举世无双,也只有明阳郡主这般的女子能与他相配了。”
“真叫人羡慕。”
我才是明阳郡主,那花轿里坐的,又是何人?
02
我找上门,露出面容时,家丁一惊,急忙禀告后便得了令带我去见父王与母妃。
我一走进后厅,见了他们,便止不住泪意,扑进母妃怀里。
“母妃,阿熙好想你们。”
母妃动作却是一僵,有些迟疑地推开了,仔细打量起来,又为难地与父王对视一眼。
父王沉声道:“我们的女儿现在已经进了乐安侯府,你说你才是明阳,可有什么证据?”
我一愣,我不在的这三月,难道有人顶替了我?
我不解:“三月前,我与母妃在永安寺遇袭,我被贼人掳走,今日才堪堪逃出。那嫁给萧霁的又是谁?”
母妃道:“那一日,‘你’兄长与乐安侯世子亲自带人去追,千钧一发地救下了差点要被污了清白的‘你’。”
顿了顿母妃又补充道:“装扮无差,右肩有月牙胎记,只是受了惊,忘了些事。”
我如遭雷击,事情竟比我想得还要可怕。
我脱口而出:“不可能!她的胎记一定是假的,我才是明阳。”
母妃随口问了我几件小事,可我却想不起来。
我说我被喂了药,许多事不记得了。
他们有些沉默。
母妃又提出要看看我的胎记。
屈辱的记忆再度袭来。
我在合欢宫的第一日,便毫无尊严地被人打上了不堪的烙印。
我受惊一般捂着右肩向后退去,猛烈地摇着头。
母妃被吓了一跳,无助地看向父王。
父王尽量安抚我:“你若不给我们看,我们怎么确认你是明阳呢?”
我还是摇头,眼里涌出了泪水。
看见我这样,母妃有些心软,可素日里娇惯我的父王,却直接叫了婢女带我去内屋检查。
我拼命挣扎,却是无用。
她们拉开了我的衣服,待看清的时候,其中一个婢女忍不住惊呼了一声,然后出去回禀。
“这位姑娘的右肩看不到胎记,只有,只有一个被烙印的‘奴’字。”
我抱着腿缩在墙角。
父王无奈,只好吩咐信得过的下人看着我。
我抬起头,绝望地看着他们。
他说他与母妃有事要外出。
我知道他们是要去乐安侯府,而我大哥和嫂子大约应该已经在了。
今夜是我未婚夫的洞房花烛。
他们不信我。
03
我被他们看管了起来。
倒也不曾苛待。
大哥和嫂子也来过,问了我一些事,我有些模糊记得,但细节却记不清。
我看着桌上的芙蓉糕,也没有心思吃。
大哥笑道:“你从小就不爱吃这个。”
我一愣:“我喜欢吃啊,现在没胃口。”
他说对不起,我记错了。
等他们走了,我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试探我。
后来他们很久都没有再来过,我寻了个看守松懈的时机溜了出去。
我不愿意一辈子困在这里,看一个冒牌货顶着我的样貌身份去过我的人生。
我没跑多远便被发现了。
我拔足狂奔,在池边瞧见一行人,是哥哥与鲜少露面的九皇子。
下人冲过来抓住我,推搡间我不知被谁一推,摔进了池子里。
秋日的水很凉,灌进我的口鼻。
意识有些模糊时,一个白色的身影抱住我,将我带上了岸。
他低声说了句得罪了,便在我的胸前按压起来。
我在地上拼命地咳。
九皇子救了我,也为此轻薄了我,向燕王府讨要我。
我躺在床上,隐约听见昔日疼惜我的父王对他说:“她的身份有问题,我们还未查清。”
一道声音沉稳有力。
“无妨,交给我便是,我会看好她。”
我没有哭闹,也无力再为自己辩驳。
我随着九皇子从后门走出王府时,没有人来送我。
我隔着头纱回望王府大门。
却似乎怎么也看不清了。
我与九皇子几乎没有往来,我不知他为何要带走我这个麻烦。
他一路没有多言,直到只剩我二人时,他伸手摘掉我的头纱,痴迷地摸了摸我的脸。
我不喜,转身想跑,他用力地扯住我。
推拉间露出了我右肩的烙印。
他脸色一变,声音里带了些狠意:“你怎么配长这张脸。”
可那一夜,他的动作却极尽温柔怜惜。
他低声的细语如梦呓。
“阿熙,我好喜欢你。”
原来他心慕明阳郡主。
而我,成了自己的替身。
04
九皇子说我身份特殊,连侍妾的身份也不能有。
于是我成了他的贴身婢女,名唤惜儿。
他说我乖的话就带我去万寿宴。
我终于见到了那个顶替我的冒牌货,当真与我长得一模一样,甚至笑的方式都与我那么接近。
她噙着笑意在同萧霁的妹妹说话,发间插着一只五彩凤凰鎏金簪。
我竟是记得。
我喜欢了很久,一直向皇后讨要,她那时笑着刮了刮我的鼻子,说我是小讨债精,等我成婚就送给我做贺礼。
萧霁在听着乐安侯说话,时不时点头,目光却一直追随着那冒牌货。
开了席,那冒牌货站起身向皇伯父敬酒。
她朗声说道:“明阳恭祝皇伯父万岁,愿四海升平,百姓安乐。”
皇伯父笑容慈祥,夸赞她有皇家郡主的风范。
我父王笑着打趣说再夸她尾巴会翘到天上去的。
皇后借口道:“我们明阳也是金枝玉叶,什么都担得起。”
我的闺中密友元安公主撒娇着说自己吃醋。
我的哥哥嫂嫂,看着这其乐融融的景象,开怀地笑了。
而萧霁,世人眼里的冷面小将军,看她的眼神,温柔得能化出水。
他们都曾经与我朝夕相处,却没有一个人识破她。
而我,戴着一张陌生的人皮面具,被九皇子以担心我闹事为由喂了毒,站在这里看她抢走了我的一切。
今日是皇伯父生辰,众人都依次献礼。
九皇子排在很末,送了一尊白玉雕像,我知道他已然尽力。
一个出身卑微又不得帝心的皇子,手头实在不宽裕。
他的父皇看过后,只是淡淡地让人收起。
回程路上或许是因为饮了几杯酒,有些醉意。
他竟对我提起他的身世。
他的母亲是猎宫的扫地宫女,被喝了鹿血的皇帝偶然宠幸了,竟就有了身孕,在猎宫生下了他,却难产而亡。
他的父皇觉得不堪,兄弟姐妹要么漠视要么欺辱他。
只有明阳郡主幼时有次撞见他因去御膳房偷吃的,被总管打时救下了他,后来还拜托嫡公主元安对他照拂几分,他才过得好些。
这种好也不过就是能吃饱穿暖。
他说时眸子很亮。
可我不记得了。
大概是因为我吃的药吧。
05
或许因为说了他的身世,我们的距离拉近了些。
过了些时日,九皇子说猎场围猎,可以带我一起去,免得我成日里在后院闷着。
只是还是要先服毒。
他怕我出去会惹事,回来时才会给我解药。
皇伯父好骑射,开场便要带着所有皇子一齐入林。
九皇子再不受宠,也要跟着一起去。
他叮嘱我待在帐中哪里也不许去。
可他走后,一只蝴蝶飞了进来,落在我的肩头,我屈辱的右肩。
顷刻又飞走。
我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蝴蝶,情不自禁地追着它跑了出去。
我跟着它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洞口,洞内有汪潭水,水边有一个人。
那背影我看过许多次,轻易就能认出来。
是萧霁。
他听到声响回过身,有些诧异:“你是何人?怎么知道这里?”
这两个问题我一个也答不出。
可我却觉得这地方莫名很熟悉。
断断续续的记忆侵扰着我,我脱口而出:“真是个好地方,要是能捞几条鱼上来烤烤就好了。”
萧霁愣了。
可又自嘲地一笑,低声说了什么,我听不清,他随后道:“你是哪家的婢女?迷路了?这地方不好找,我送你回去吧,免得被你主子责罚。”
萧霁素日很少笑,对手下的兵也很严厉,世人皆说他冷面。
可他当真是个好人。
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婢女都这般温和。
从前还有许多事的,可我只记得一些模糊凌乱的画面了。
我很想告诉他真相。
可我的家人都不要我了。
萧霁会信我吗?会认得出我吗?
我不敢开口,一路上天人交战,最终只能同他说我是九皇子的婢女。
他把我送回九皇子大帐时,天色已暗,九皇子也已打猎回来。
他笑着道谢,却在萧霁转身的瞬间沉了脸色。
他抓着我的双臂,扣得我生痛,质问我是不是喜欢萧霁?
“你一个合欢宫的贱婢,也敢肖想明阳郡主的夫君吗?”
我含着泪摇头,拼命想要挣脱。
他粗暴地将我推在床上,撕扯我的衣裳。
我一口咬在他的肩上,他也没有停下任何动作。
直到我没了力气,任他为所欲为。
他咬着我的耳朵道:“我想待你好的,你乖一点。”
06
半夜里,我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在说话。
一道年老的声音说:“都是皮肉伤不碍事,但姑娘这是臆症啊。”
年轻的声音叹道:“她总觉得自己是明阳郡主,燕王府掘地三尺地查,也查不到她的来历。”
我在心里拼命叫嚣,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可是沉重的眼皮怎么也睁不开。
我听不懂他们是什么意思。
我明明就是明阳郡主,三月前被掳走的明阳郡主。
我记得的。
自受伤以后,九皇子待我就像变了个人。
他不再把我当作合欢宫低贱的奴隶,而好似真的把我当作他珍重的心爱之人。
他在我的院子里搭了葡萄架,种了葡萄藤,说等到收成之日,便可以踩了葡萄酿酒。
他说这是的西齐方子。
那酒不会轻易醉人,却很甘甜,带着清冽的果香,正合我喝。
我想了想,记得些从前的事,于是我说:“我想喝桃花酿。”
九皇子脸色变了,可却没有对我发火,只是说:“桃花酿太腻,葡萄酒更好,等你喝了便知道了。”
腻吗?
我不记得有没有喝过了,我只记得我同谁笑着在冬日里埋下了十坛桃花酿,打算等到开春雪化再挖出来喝。
可我没有等到我的春日。
也想不起来那人是谁了。
九皇子反复地与我说,我真的不是明阳郡主,若不是燕王府有十足的把握,是不会让他带走我的。
我知道他们是这么想的。
否则那一日不会眼睁睁看我受那十鞭。
九皇子让我唤他远安,那是后来他娘亲叫号的宫女偷偷告诉他的,他娘亲为他取的名字。
他说我和他都是不被人盼望的可怜虫。
但无论我是什么身份,无论我有怎样的过去,他都会永远陪着我。
他不能娶我做皇子妃,但等太子登基,他便会带我浪迹天涯,做一对平凡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