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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喉间涌上一股腥甜,让小伍打住别说,反而讽笑:「那又如何?」
「他难违君命,他万般无奈,可我沈家上下二十几口人的命就不无辜?」
「回去吧,就当你死了,今日也未见过我。」
我忍住咳意,咽下嘴里血腥味,冷冷赶人。
小伍似乎还想说什么,见我这幅模样,心疼的眼眶通红,还是不甘离开了。
我关门不见客,小伍好像在我家附近住下了,每日翻进墙头给我熬药。却不敢和我说话。
好像回到那年冬日纪渊捡他回府,胆子小的像兔子。
后来与我熟稔整天粘着我不肯撒手,我把小伍当作弟弟,可他对纪渊忠心耿耿。
大抵是小伍在我身边,陪着我说话,竟让我活到了初冬。
小伍早早就起床给我煎药,我默许他在院子里住下,态度也较之前放软了些。
既然他没死,我只希望他往后的日子里好好活着。
我的一只眼睛早就看不见了,另一只眼也只是依稀能辨得些许东西。
小伍不说话,只是每次蹲在门外悄悄擦眼泪。
大雪落了满院,窗外呼啸的北风穿过。
可能是大限将至,我常常梦见幼年的事。
那时父亲在外经商,母亲每日在家做些针线活拿到镇上去卖,阿姐白日要上学堂。
我在家无聊,总是跑去隔壁找一个哥哥玩。
他带我去镇上买香甜的糕点,给我做新奇的木雕,他说他长大也要变成像他父亲那样骁勇善战的将军。
从前的记忆已然模糊,我不知自己为何会想起这些事,大抵是人死前都要经历这样一回走马灯。
小伍哭喊的声音在我耳边忽远忽近,我好想告诉他,我不叫小铃子,下辈子别把我认错了。
如果可以的话,代我去看看当年那个哥哥,有没有成为像他父亲那样厉害的大将军吧。
这是我最后一件牵挂的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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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渊篇】
其实我第一次见到禾铃是在很久之前。
父亲在世时,我随他外出练兵,宿在一处民家院落。
那日我在树下披读兵法。
墙头突然爬上个小团子,那女娃穿着小红袄,粉妆玉琢,眼尾一颗红痣很是讨喜。
她爬上墙头下不来,怕的金珠子在眼眶打转。
我抱她下来,她指向高处的树枝,奶声奶气「哥哥,风筝。」
我侧目了然,将风筝取下,抱她叩响隔壁的门,那家的丫鬟着急接过她,问她二小姐怎么跑到外面去了。我讲述了事宜,让丫鬟看管好她。
然后轻轻擦去她粉腮上的泪珠「下次莫要爬这么高。」
她笑的漏出一侧梨涡,从怀中拿出一块碎糕点递给我。我第一次见到笑起来这样可爱的小女娃,心跳有些快。
「谢谢哥哥。」
后来再次见到她,已是家父去世,我成为摄政王在太子麾下效力,除去前朝余孽沈家。
那夜京城外沈家无端走火,府上之人未能幸免。
没人知道我将沈家二小姐藏在院外的土篮里,那是我第一次私自违反太子的命令。
望着她眼角那枚红痣,原来她是沈家的人,我没再看她睡梦中仍然哭喊的模样,转身离去。
即使我知道今日放过她,会给未来埋下更大的隐患。
在地牢那一面,想必禾铃是第一眼就认出了我,沈家上下二十余人均被灭口,她怎能不恨我入骨。
当年的小姑娘脱去稚气,眼尾的红痣也被剜去,从她果断杀人那一刻,我便知道回不去了。
我时常安慰自己,若是当年能够早点认出她,结果也许会不同。可为人臣子,难做自我。
禾铃是三皇子的人,密信一封封递出,朝堂上李宣对我们的弹劾愈加严重,太子对我早已不满。
我内心煎熬,也曾幼稚想过,禾铃倘若安分待在我身边,待她及笄便找个好人家嫁过去,别再卷入皇室之中。
可她身上背负太多,必须要我偿命。
我开始借由各种无关事宜降罪禾铃,她年纪小被折磨久了,受的伤,中的毒,底子早就亏损。
有朝一日太子策反失败的话,我在黄泉路上也有人作伴。我这样病态的想。
皇帝年老体弱,迟迟不立召,依旧专宠三皇子。太子这边坐不住,提前开始行动。
父亲古板,坚持自古皇室扶嫡灭庶。我只能倾尽所能,不惜手上沾满鲜血,踩着无数白骨走过这一路。
乌云压顶,要变天了。
我的结局自然不会好,不管是太子还是三皇子上位。所以要提前铺好路,却不是为我自己。
我又舍不得让她陪我一起了。人总是这样奇怪。
禾铃生辰那天,我带回一名女子,旁人若不细看的话,看不出她眉眼之间与禾铃竟是有些相像。外人看来,我独宠江荷,为她倾尽所有。
我的演技如此好,也瞒过了禾铃。
我叫她荷儿……荷儿,禾儿。
京内事变,太子登基。三皇子李宣等余党尽数剿灭。接下来,便轮到我。
纪家的势力这些年早已被太子架空,皇室最忌讳功高盖主之人。
我却庆幸,提前把禾铃转移出去。
纪家祸乱朝政,满门抄斩。
世家大族的倾灭也不过须臾一刻。
行刑头一晚,禾铃乔装进了地牢,我狼狈不堪,只能慌乱遮掩身上的伤。
她连最后一杯送行酒都不愿同我一起喝,只盼我早点死。
当真是厌恶我至极。
意识模糊时,我好像又看到那年坐在墙头,脆生生喊哥哥的禾铃。
若有下辈子,下辈子,别再遇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