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待我再醒来时,我狼狈躺在一处厢房中,双手被反剪到身后,胳膊压得没有知觉。
我心如乱麻,是谁?太子?还是三皇子?
我竟然不知道自己何时被迷晕的。
慌乱片刻我便冷静下来,抬眸看到桌前坐着的人影。
是纪渊……!!
我浑身力道都被卸下来,纪渊换了身黑色锦服,脸色冰冷。他拂过我眼角的疤,一脚将我踹倒在地。
「贱人。」
我肩膀处是钻心的痛,怪自己太轻敌,在他身边这么多年,纪渊怎么可能被简单的小伎俩骗过。
面前推过来一杯酒,我看向纪渊。
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他脸色苍白。我心下一沉,宫中大抵是有变。
「喝了,替荷儿脱身。」
当真是,真心爱护他的江荷,到了这个时候连他自身都难保。
还要为他的江荷寻找脱身的办法。呵,太可笑了。纪渊,你真的有心吗?你的江荷是命,难道当年沈家二十几人的命就不是命吗?
我笑的眼泪都流出来。
我不甘心,还没看到纪渊死,我怎么甘心。
「纪渊,你会后悔的。」
纪渊面带决绝,毫不犹豫钳住我的下巴,把那杯毒酒灌了下去。我被他点了穴,动弹不得。
只能像条野狗一样,绝望躺在冰凉的地面上。正如七年前在地牢里,与纪渊见的那一面。
毒性在体内扩散,我眼前模糊一片,当年全家人在大火中哀嚎的声音响彻耳际,为什么……只有我一人苟活至今。
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我好像隐约听到纪渊说了一句。
「对不起……」
13
哗啦——
一盆水泼到我身上,冰冷彻骨。
「哎,起来了!」
我瞬间惊醒,大口喘着气。周遭杂乱的环境让我一阵恍惚,不知今夕是何年。
纪渊不是给我喂了毒酒?我怎么还活着!?
「都说了你别泼人家水啊,好歹是主子交代的人!」
「她都睡七天了,我要是不泼这盆水,还得睡个十天半个月的。」
两个小厮打扮的人交谈着,我浑身无力,喉咙干渴,从他们话中得知我睡了很久。
到底怎么回事!?
「两位大哥,请问是谁把我送到这里的?」
「不知不知,我们也是收人钱财,受人嘱托。你醒了没什么事就走吧,新帝登基,现下京城内忙得很,我们没空顾及你。」
我大惊,一下床两腿一软跪倒在地。
「敢问新帝是?那摄政王府呢!?」我激动得喘不过气,紧紧扒住那两个小厮的衣服不撒手。
那两个人哪见过我这种阵仗,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上来便询问皇家之事。
其中一人磕磕巴巴的回答我,「新帝自然是前太子,当今的政元帝……至于,至于那摄政王府,据说是独揽权政,祸乱朝廷,被新帝满门抄斩了……」
「摄政王被关押在大理寺监牢里,明日午时斩,斩首!」
14
我出了那家客栈后一路打听得知,摄政王府一夜之间败落,府内仆人全部发落大牢。
而纪渊独宠那名女子,连夜坐马车逃跑,被御林军半路拦截乱箭射死。
我不禁唏嘘,江荷最终也落得个这样的结局。
王府大门紧闭,贴上封条,门口景色萧条。
入夜我换了袭黑衣轻装,潜入大理寺监牢,在门口打点两个侍卫一荷包银子。
让他们通融了片刻钟,我径直走向了关押纪渊的牢房,一个狱卒给我开了锁,让我尽快出来。
纪渊显然没想到我会来。
他穿着一身囚衣脏乱不堪,唇角带血,身上伤痕错落,一根木簪盘起墨发,光着脚坐在角落的杂草堆上。
我摘下帽帷,与他对视。
「怎么来了?」纪渊淡淡开口,从阴暗角落处起身,他脚踝处扣着两把沉重锁链,慢慢挪动到我面前的木桌。
「因为我命不该绝。纪渊,你是不是也没想到,当年本来应该全部死绝的沈家,居然还留了我一人?」
我讥笑出声,心中畅快万分,「我折辱在你身边数年,终于等到这一天。」
纪渊没回我的话,低头咬住桌上酒壶,缓缓倒了杯酒。他两只手锁在刑枷里,手筋皆被挑断了。
纪渊白着脸,皱眉轻咳,唇边不停咳出鲜血。
「陪我喝一杯送行酒吧。」我站在原地未动。
「我只想你早点死。」
纪渊却低低笑出声,笑得眼底通红一片。
他咬着杯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15
纪渊行刑这天,我跟随人流一齐前往刑场。街上的小孩拿着菜叶往纪渊头上扔。
几颗臭鸡蛋砸了他满脸,我第一次见到纪渊如此狼狈的模样。
隔着人群,纪渊好像向我这边望了一眼,距离太远,我看不清他的眼神。
他踉跄着被押上刑场,脚上的锁链磨得一步一个血印。
行刑之前,纪渊扭头跟押送他的狱卒说了句话,姿态极低。
那狱卒听罢,想了想,拆了块糕点塞进他嘴里。
纪渊终于满意笑起来,被人扣着跪倒在地。
刽子手喝了一大口酒喷在刀上。
「午时已到——行刑!」
鲜血喷洒到空中。
我一动不动,死死看着台上那颗头颅滚落在地。
人群响起欢呼声。
我直挺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一个恍神差点跌倒,旁边的一个妇女以为我病了,连忙搀住我。
我摆手向她道谢,午后的阳光刺眼,我系上帽帷转身逆着人群离去。
没走几步路我便撑不住,倚靠在巷子的角落里,大口的鲜血呕出。
我哭到不能自已,「阿姐,我做到了……」
「今日纪渊死在我面前,你们泉下有知啊……」
16
**
我快死了,事变前纪府的郎中便说我旧伤在身,余毒过多,恐活不过明年冬日。
纪渊死后,了结我心头一件大事,人一放松下来,身子就愈是孱弱。
我拿着一壶酒去祭拜沈家旧宅,昔日的宅院已经变成荒地。
这么多年,我连为他们立一个墓碑都不曾想过,亦或是不敢想。
我在纪渊身边小心行事,不知多少次午夜梦回,纪渊发现我是他身边的细作,要将我处死。
辛辣的酒液呛得我眼角灼热,「阿姐,父亲,母亲,账房阿叔,小二虎……」
「纪渊人头落地,大仇得报。过些时日我也要去找你们了。」
我在附近租了处院落,秋雨忽至,淅淅沥沥打在青石沿上,我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来的几位郎中均是摇摇头,无力回天。
我自知大限将至,不再麻烦郎中。只是这天,院中突然闯进个我没想到的人。
小伍风尘仆仆闯进来,见到我这副羸弱模样倏地红了眼眶。他跪到我床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小铃子……你别死……」
他扶我起身,我激动咳得脸都红了,「你怎么没死!?」
「起兵前王爷就把我送走了…那杯酒,根本就没毒!」
「你和江荷互换身份,保全的却是你啊!」
小伍抓紧我衣角,我却有点难以呼吸,仿佛有什么东西将要破窗而出,窥见天亮。
「王爷从开始就知道你是三皇子的人,那几封密信和地形图,若非王爷的允许,怎么可能让你传出府外……」
「他说他欠你太多,日夜难安。我从小跟在他身边,他父亲去世那年,王爷才堪堪十一,偌大摄政王府,家族担子全扛在他一人身上。」
「他年少根基薄弱在朝中站不住脚,只能为太子卖命,府中穿插的皆是皇室势力。」
「王爷说他对不住你。」小伍胡乱用袖子擦干哭花的脸。
「三皇子下台,太子登基势必要操整朝政,他自身难保也保不住你,只得想了个法子让你假死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