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钟后,这辆最新款的黑色叭叭车正式出现在了宋记衣店前的这条街上。
眼看着就快接近人群了,江不遇却好像只是在平常驾驶一样稳如泰山。
拐过最后一道路,他才不紧不慢地抓住方向盘旁的球状喇叭,一下接一下的揸起。
叭叭叭叭叭叭叭——!
刺耳又独特的喇叭声在街上响起。
一部分人听见了,立即惊吓的飞跃跳开。
可仍有一部分人醉心于打砸,根本没注意到这即将冲来的庞然大物。
直到这辆车毫不客气地将路过的一辆洋人烤肉餐车“砰”的一声撞飞,夹杂着洋人咒骂声的生肉熟肉还有酱汁顿如开花般从天散落后,那些人才终于全都停了下来,其中也包括了被人群簇拥的沈秋月。
清亮冷淡地眼睛里,瞬间映入了这辆正朝自己奔来的车。
关键是,这辆车从始到终都没有任何打算减速的迹象。
“疯了疯了疯了!!”
“要出人命了!!”
“册那!!!!”
方才还怒气熏天的人们瞬间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脑海里皆剩下了一个念头。
躲开这辆车!
于是乎,这家洋服店好像突然变成了一艘马上就要被淹没的船,所有人都不断地朝旁边跳着、跃着、跑着……原本的打砸抢的声音,也瞬时间化成了尖叫声、救命声!
沈秋月也下意识地朝店门口退了两步,但她没逃走,仿佛仍要死守着这家店铺。
那辆车显然也没去撞她,一声尖锐的车轮摩擦声后,猛地一拐,歪停在了沈秋月的面前。
车门“啪嗒”一声开了,糊在门缝上的牛肉酱也跟着被推溅出去。
江不遇倾着身,叼着烟,缓缓说道:“等什么呢?还不上来?”
沈秋月波澜不惊的眸子终于划过一丝的讶异,目光快速扫过车上的钥匙孔,上面空空如也。接着又看向江不遇脸上这块和自己旗袍花纹同款的牡丹手绢。
沈秋月像是看明白了什么,右眉轻轻跳了一下,又迅速冷静下来,用着略带着几分不快的语气说道:“三只手,放白鸽,赛霸子,青帮,哪一个?”
“都不是。”江不遇只手捏下烟,难得笑了下,“是你早上去过的那个地方的。”
沈秋月了然,答道:“原来是头头。”
嚯,敢在大上海这么明目张胆骂巡捕是流氓的还真是不多。
但,姑且也不算错。
所以江不遇没接茬,只是哼笑着将身子收回驾驶位,重新抓好方向盘。
“赶紧上车,如果那些人缓过神来,那就不是砸砸店那么简单了。”
看沈秋月非但没动还微双唇似是有话要说,江不遇便猜到沈秋月的心思,直接将她的话扼杀在篮子里。
“这帮人打砸的借口是你,若你不在这里,他们再闹事那就是公然抢劫。再者,我已经通知了离这里最近的分捕房,过一会儿他们就会赶到处理余下的事。再加上我过来的时候唬了这帮人一下,争取了点时间,你的店不会怎么样。店员现在躲到店里面去,也不会出什么事。”顿了顿,又强调式地补了一句,“前提是,你不在。”
江不遇目光移向沈秋月还染着血的手,以及沾上了红的瓷白旗袍。
他只手举起,像射击似的比了个举瓷片的动作,显然是在明示沈秋月,她是这场骚乱的核心,越在越乱。
沈秋月素白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可是秀眉却飞快地拢了一下,似乎是因为江不遇的话有些不高兴。
这表情转瞬即逝,若非观察力极好的江不遇恰好捕捉到了这丝细微的情绪,大概没人能猜透沈秋月在想些什么。
她就这样,安静地站了不到十秒的时间,偶尔转头看看店前的事态,偶尔又低头思考权衡,最后“砰”的一声关掉了前侧车门。
就在江不遇以为沈秋月肯定也被情绪左右而拎不清轻重缓急的时候,只见车外的沈秋月快速向面朝这边的店员打了个手势,大致是闭店的意思,然后果断打开后车门坐入了后面,道了一字:“走。”
由是江不遇明白了,沈秋月不是拎不清,只是不想和他并排坐。
江不遇哼笑了声,扯下牡丹手绢,踩油门离开了这条喧闹的霞飞路。
但由于车里的两个人此时都没什么想和对方聊的,所以在前往沈秋月家的路上,车里的气氛格外死寂。
相当一段长的时间里,车中除了江不遇简单的自我介绍外,也只诞生了一句目的性极强、又不带任何私人感情的话。
“花园路18号,秋时公馆。”
直到接近目的地了,江不遇才终于又开启了新的话题。
“哦,对。刚才忘同你说了。你早上报的那件案子,由我接手了,因为今天不早了,刚才的事我也得马上回捕房复命。所以有几件事,我得简单和沈小姐说一下。”
说完这句,正是车子拐入公馆的时候。
江不遇慢慢在门口停下,随后半侧身,直直望向后座的沈秋月。
“这件案子虽然捕房接手了,但是由于近来周遭对捕房的看法不是很好,公董局正打算联手总巡整顿,而恰好沈小姐又是‘报上名人’,若是因为调查案件让大自鸣钟也登上小道儿报纸的头条,恐怕会招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接案却不查,这就是捕房给我的答案?”沈秋月垂着眸,嘴角非常轻微地牵动了一下,似是没兴趣再往下听了,“反正我也是偶然在门口捡到的那块血布,最开始也打算干脆自行处理了,只是担心那些小报又写些什么不干净的事。既然结果好像也没差别,那么就此别过了,修车资费我会寄到大自鸣钟,江组长记得去收。告辞。”说着,欲推门下车。
“等等,我话还没说完!”
江不遇拧了拧眉心,这个女人看起来清清淡淡,但怎么看其实脾气都不怎么好,遂干脆朝后伸手,一把握住了沈秋月的手腕。
这只手腕纤细得好像稍一用力就会折断,江不遇本能地又松了点力道。
为了迫使自己马上忘记那留在他手指上的脆弱的触感,他紧忙开口继续方才的话:“沈小姐可要听清我的话,不是不查,是低调的查,而且还不能在巡捕房查。”
“何意?”沈秋月反问。
江不遇朝独门独院的公馆瞧了眼,又瞧回沈秋月:“赵副探长的原话‘如果要刑一科出面调查,需借沈小姐家宅,秋时公馆一用’。”
沈秋月蓦地停住了所有动作,慢慢抬起眼眸,长而密的睫毛下透出一丝浅浅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