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你知道个什么!
贝父张嘴想反驳。
洛南烛不紧不慢地打断他,“当然,这只是作为局外人的一点建议,您可以不用放在心上。”
贝父满腔怒火被打断,看着这个话说到一半的年轻女人,眼神中写满荒谬,“……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嗤笑了一声,搂着贝录的手臂紧了紧。
洛南烛不想在“知不知道”这个话题上与他纠缠,听他反驳后,好脾气地笑了下,只轻飘飘回了一句,“一个真正的熊孩子,在面对他人的质问时,第一反应应该是反驳,无论他心虚与否。”
贝父闻言一愣,低头呆呆地看着贝录,脑海中一片混乱,“可……”
可他们都说。
“相比他,您或许该在自己身上再找找原因。”洛南烛摸了摸贝录的头,“您只看见申教授倒在了地上不是吗?”
“还有他……站在旁边,表情奇怪。”
“那您怎么不上前去查验一下呢?或者问一问,再或者……帮申教授叫个救护车。”
简单的问句似一把把尖刀直直地插入贝父的心脏。
“粗鲁地替他下了定义,漠视掉真相和他人的生命,如果这是您给他上的第一课的话,我只能说……”
洛南烛顿了顿,捂住贝录的耳朵,毫不客气道,“简直太难看了。”
她的用语算得上是平淡和质朴,没有半点直抒胸臆的粗话。
但偏生就是这样恍若轻风拂过,并不起眼的指责,听得贝父是面红耳赤。
在事发后,他从没有反省过自己。
因为在他的认知中,是顽皮的儿子闯下了弥天大祸。而他——是那个焦头烂额、“真心”地爱着儿子的老父亲。
——他从未跳出自己给自己立的人设去审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他害死了人,我知道他不对,但我爱他,我要替他瞒下。如果苦主找上门哪怕付出我的所有我也要保护他。
——太令人感动了。
这如山般沉重的父爱。
……
可是,父亲。
我从没有,从没有!
做过这样的事!】
贝父对上贝录那双剔透的眼睛,脑袋一时有些眩晕。
他没在乎过真相,自顾自地认为自己儿子就是捣乱鬼,然后以爱之名替他认罪,在众目睽睽下上演了一场荒诞的“父爱”喜剧。
太可笑了。
贝父的身体情不自禁地抖了抖,一把抱住贝录,痛哭流涕,“对不起小录,对不起。”
这两声对不起可比之前听着真诚的多。
旁边围观的人叹了口气,“唉,也是造孽,心是好的,可惜眼睛瞎了。”
有了解情况的摇头道,“其实这和他老婆也有点原因,你听说过吧,他老婆攀上高枝把这父子俩给抛弃了,当时吵得那叫一个凶,他们闹离婚的时候,他老婆就是说‘他成天不着家,儿子不听话,老闯祸,教不好,以后肯定是个祸害。’”
“……他估计听进心里去了。”
有半知半解的闻言立刻露出不赞同的表情,“他老婆都那样了,他都不怀疑那是人家刻意说出的借口?还听进去了……md,难评。”
最开始说话的那人轻咳了一声,“……谁叫人家是个恋爱脑呢。”
一听这话,就知道里面肯定有些文章。
周围的人下意识看过来,脸上流露出“展开说说”的好奇。
“就是,我住他隔壁嘛。他和他老婆离婚后,他有一次在阳台那里忧伤,我本着远亲不如近邻的原则安慰了他几句,说‘是这个渣女……’,话还没说完,他就下意识反驳我说‘她不是个渣女。’”
“那啥……”说话的那人耸了耸肩,“你们懂了吧?”
众人,“……”
fine,懂了。
直播间的网友听到这里,也露出一副难言的表情。
【……起猛了,给我磕到纯爱了。】
【不是,真这么爱?那干嘛离婚啊!】
【↑没听说?女方出轨啊。】
【唉,他对自己儿子的态度不好说,但对女方绝对是真爱了。】
【其实也是爱自己的儿子吧,才会在以为他是凶手的情况下袒护他,刚刚面对枪的时候还毫不犹豫地跪下,不停哀求,宁愿倾家荡产也……这世上有几个男人能做到这点啊。】
【↑说得有点道理,但我觉得贝录可能不想要这样的父爱:)】
【+1,他一点都不了解自己的儿子,想当然就给他判了死刑。这和我打你一拳,然后送你去医院,最后你夸我是个好人有什么区别?咋,踹你进泥潭然后把你救上来,就能叫救赎文学了?】
这段一针见血的文字引来一片赞同声。
大厅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贝父在贝录抬手拍了拍他的背后,慢慢平息了情绪。
他握住贝录的双肩,在离婚后头一次认真打量起了这个和自己如此之像,以至于被前妻同样嫌弃的孩子。
和同龄人相比,他的确胖墩墩的,瞧着有点憨。
贝父之前觉得就他的体型来说,贝录肯定是个欺负别人的人,所以总觉得壮实的身躯本身就代表着一种“罪恶”。
可在去掉那层“标签”后,他发现贝录的“凶神恶煞”——其实是来源于自己的臆想。
——这个孩子又呆又傻。
贝父抚摸了一下他的脸,眼泪夺眶而出。
如果让他哭起来,怕是又得等上那么一阵。
洛南烛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点点盲杖,“抱歉,我并不是想打搅您。只是在您和小朋友沟通感情前,能否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这里还有一位家属等着。”
最后这句话听起来像是什么急救中心医护人员的说辞,贝父被这么一说,也意识到现在不是什么悲春伤秋的好时机。
他深吸了口气,努力叫自己镇定下来,“您问。”
虽然说来讽刺,但成年人的情绪控制的确是个好用的工具。
洛南烛嘴角微扬,道,“您那日从卫生间出来,看见的就是申教授倒在地上,贝录站在旁边是吗?”
“那个时候,申教授身下有血迹吗?”
贝父沉声,“有,和刚刚……他放出来的那段影像,几乎如出一辙。”
“所以旁边的柱子上也有?”
贝父“嗯”了一声,回想道,“血迹是从最上面留下来的,很清楚。我当时看见了,就下意识认为申教授是滑倒后,后脑勺撞到了一旁柱子那里凸起的拐角。”
洛南烛眨眨眼,沉吟片刻后,突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这个休息室,来的小孩子多吗?”
贝父愣了愣,点头,“因为物业准备了很多种玩具,所以来玩的小孩和年轻人都挺多的。”
这样吗……
那这个小区的物业,还真是相当尽职啊。
所以……
那个地方,怎么可能没有半点防护呢。
一抹厉色从她脸上一闪而逝。
小泽若有所觉地向某个方向看去,入目的,却依然是一副“宁静和谐”。
它沉默了两秒,又转过头,全神贯注地看着敛眸沉思的洛南烛。
房静依看着这一幕,心中那股怪异的感觉愈发浓烈。
……为什么,她有一种小泽之前就认识这位“道者”的感觉?
可,不应该。
如果这个“道者”真的是传闻中的那一个的话,她应该从来都没有来过深市才对。
……怎么会呢?
无数疑惑在她心头缠绕,似被猫猫纠缠的毛线,怎么理,也理不出头。
正思考着边沂和巴樱坪可能是什么关系的洛南烛可不知房静依突然开始怀疑起了她的身份。
其实在一开始,洛南烛就觉得这事是意外的可能性不大。
毕竟……有些巧合多了,就难以再说是巧合。
时针划过数字八。
阳光刺破云层,一如既往地带来了暖意。
诡秘区似乎并没有影响到这里的日升月落。
……有些奇怪。
“边先生。”
洛南烛在巴樱坪和边沂指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从这位熟人身上下手。
一直沉默的边沂慢慢应了一声。
众人眼底滑过诧异,有些表情丰富的,就差把“woc,原来他会说话”给直接说了出来。
“关于那日的事,您有什么要说的吗?”
边沂,“……两点钟,我去亭阁休息,呆了两个半小时后,老婆让我去接孩子,我就离开了。”
行程简单得仿佛游戏中不起眼的固定NPC。
这种概括性的表述可不行。
洛南烛笑意不减,深问道,“刚刚巴小姐说请你吃了茶点,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边沂面无表情,“没什么味道。”
茶点素来清淡,在一些喜欢重口味的人嘴中,得到这样一个回复似乎也不足为奇。
“那你们有聊什么吗?”
这话说完,不等边沂回答,洛南烛又小声似是没什么意思的嘀咕道,“两个人对坐着一个小时,什么也不说,只看着的话,应该很奇怪吧。”
边沂嘴巴动了动,抬头定定地看了眼温柔得仿佛不带任何攻击性的年轻女人,半晌后,小声回道,“……随便聊了一些。”
他不正面回答,但洛南烛可不给他逃避的机会。
“是人生哲理吗?巴小姐声音很好听,想来谈谈人生方面的话题也很有意思。”
“不是。”
他这句否认比前几句都要来得情真意切。
不是“有染”。
在心中把这个可能性排除掉,听着飞鸾把边沂的履历细细念给自己听,洛南烛注意到边沂“跳槽”这个节点。
不在工作日的时候也穿着上班的衣服。
想来是很在意这份事业。
“抱歉,刚刚只是打趣,没有冒犯的意思。”为那句试探不走心地道了声歉意,洛南烛继续道,“说来,毕老先生对您有什么特殊的恩情吗?一般而言,中年后应该很少会有人愿意离开一直待着的地方吧?”
毕竟花国是个讲人情味的地方。
在一些公司中,曾做下的成就……有时也能成为挽尊和求情的砝码。
说到这个,边沂下意识扯了扯衣袖,“……选择待遇更好的地方,这是很正常的事。”
恩情……
想到这个词,垂着脑袋的男人眼底飞快闪过一抹嘲讽。
他配合的程度不算太高。
要是想继续挖出点什么,必然要想办法刺激一下。
意识到这一点,洛南烛第一反应是负手掐算,“……”
一个大惊喜。
边沂当时做成的那个项目……被有人发现,“贿赂”了评审方。
所以不是恩情,应该是——威胁才对。
而既然能成为把柄,那便注定只要有人知晓——那被扼住命门的边沂就不得不成为为虎作伥的傀儡。
所以,他们两人,会是这个关系吗?
洛南烛没再抓着边沂不放,回了一声“谢谢”后,转头突然对离自己仅两步之遥的小泽说道,“那位小姐好像躲起来了,能麻烦你帮我把她请过来一下吗?我还有个小问题想弄清楚,问完后,应该就能知道谁是害死申教授的凶手了。”
半人高的机器人回了一句“好”,二话不说直接走向人群,把那位藏起来的女士给拎了出来。
从不起眼的人群中到视线的焦点,巴樱坪似乎不是很习惯这种转变。
灯光下,全妆的茶发女人微不可见地缩了下脖子。
镜头拉近,屏幕中只剩下相对而立的洛南烛和巴樱坪,以及站在旁边像是“裁判”的小泽。
当两人站在一起时,所有人突然后知后觉地发现——虽然和巴樱坪相比,洛南烛才是那个身有不便的弱者,但一眼看去,他们反而会觉得巴樱坪这个身体健全的,更让人容易生出保护欲。
【……嘶~这就是气质带来的差异吗?好奇怪,我现在才意识到这位“道者”小姐姐眼睛是真的看不见。】
【↑?你在说什么?她手里拿着盲杖,这不是很明显吗?】
【我猜他的意思是——当我们专注地看着她的时候,“她是个盲人”的事实骤然被放大了对吧?之前可能有发现,但她表现得很平常,所以没有特别注重这一方面。但现在和那位眼睛里似乎有钩子的巴小姐对比起来,这个事实就显得很突出了。】
【!!!!ls真理!】
【啊,所以呢?拒绝拉踩,两个都是漂亮姐姐好吧。】
【……你有病?谁拉踩了,我们只是在讨论气质带来的印象差异而已(白眼.jpg)。煽风点火出门右转,那几个直播间更欢迎。】
【+1,搞分裂一律视为外国水军洗地,爪巴!】
暴脾气的发言轰走了心怀不轨的小人。
余下的人继续讨论道。
【说回来,你们觉得这个巴小姐和那边的边先生谁会是凶手啊?我怎么觉得都不像?他们没有杀害申教授的动机吧。】
【啊,现在来看好像是这样的。】
【但能让一位慈和的老教授感到愤怒的事应该不多吧?我觉得就算是那两人当着大庭广众之下do了都不至于。】
【……↑你。】
【老哥好直接哈哈哈哈哈哈。】
【完了,被你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也不是没可能了哈哈哈哈哈哈,世风日下,还有小孩,教授生气正常。】
【唔,可是我觉得这个巴小姐更可疑诶。】
【↑为啥?】
【就是……你们不觉得她的名字,很不像个花国人吗?】
几乎是同一时刻,在这条弹幕划过的瞬间,洛南烛也问出了相似的话。
“巴小姐,不是花国人吧。”
这话一出,所有人眼神都变得意味深长。
巴樱坪心下一跳,不知道这个女人怎么会突然问出这样的话,她强作镇定道,“这好像和这件事没有关系吧?这位小姐这么问,难道是想挑起花国与其他国家的对立吗?”
“如果我说不是,你难不成要因为这个说我是凶手?”
她这话威胁得很有意思,可惜也有点蠢。
归洪挚忍不住笑了一下,插嘴道,“巴,樱,坪。”
他一字一句,莞而一笑,“这与其说是个名字,倒不如说是个地名。”
“我们国家应该很少有父母会用地名来取名吧?”
“不过,有个邻近的国家倒是……有这方面的习惯。”
春小满握住如意,眼神立刻变得凶狠,“你是脚盆国的。”
脚盆国。
这个国名一出,在场大部分人都下意识皱了下眉。
花国和脚盆国作为邻居,但关系却不怎么好。
或者更准确的来说——是有着血海深仇。
胜利将时间定格在几十年之前,但冤魂却从未安息过。
历史被含糊,被杜撰,被抹杀,披上了令人作呕的锦衣……
没有一个花国人会不恨脚盆国。
起先对巴樱坪有几分怜爱之心的一听她可能来自于脚盆国,扭头重重地“呸”了一声。
集中在巴樱坪身上的眼神愈发刺骨。
女人表情有些难看,没正面回应,只道,“你们如果要从我的国籍来审判我是否有罪,那我也无话可说。但我可以申请领事馆的庇佑,你们无权对我这个外国人私自动用……”
“你是脚盆的间谍。”
什么?!
猝不及防被点破身份的巴樱坪瞳孔一震,明知洛南烛看不见,但还是下意识躲避起她的视线。
“……你这是在污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