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和第一发现人闲聊着的女人若有所觉地抬头向镜头看了过来,视线古井无波,但却带着令人心安的意味。
李叔悬着的心一下就放了下来。
无论什么样的境况,小九总是有办法的。
——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
“……那里是有什么不对劲吗?”见她没说话,秋梓宇好奇地跟着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
但入目的是一片安宁,他不解地皱起了眉。
“不,没什么。”洛南烛回过神,抱歉一笑,“我只是在想些事。”
秋梓宇自然而然地将她口中的“那些事”与目前的情况挂上了钩,他幽幽叹了口气,小声道,“没想到,申爷爷……竟然是因为这么个小事,去世的。”
他似乎也认为贝录的恶作剧害得那位低调的老人遗憾辞世。
洛南烛没搭话,眨眨眼,顺着方才的话题继续道,“休息室里的电脑配置很高吗?我听他们说,如果要追求流畅和打击感,4090才是最佳的选择?”
在小泽拔出枪指着贝录父子之前,两人正说起秋梓宇为何会特意来休息室玩电脑。
经济高速腾飞后,如今的年轻人几乎人手一台电脑。如果不是特殊原因,相比于特意跑一趟,许多人可能还是更喜欢窝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好好享受游戏的乐趣。
秋梓宇显然没有金钱方面的困扰。
那么他之所以大费周折地跑休息室来,洛南烛猜测可能有其他方面的原因。
——比如,一些游戏要求过高,他自己的电脑不是很符合要求。
“嗯嗯,对。”说到自己喜爱的东西,秋梓宇言语间是藏不住的兴奋,“我的电脑是几年前买的,配置完全不行,电竞房的那台是新装的,用的是现在最高的配置。前阵子不是出了个很火的3A大作嘛,我一直想玩,正好最近有空,就来休息室打游戏了。”
“这游戏很火的,姐姐你听过吗?”
洛南烛沉吟了一下,“你是说黑神话?”
秋梓宇眼睛一亮,“对!就是这个!原来姐姐你也听过啊,它的打击感和剧情做得棒极了!可惜就是关卡有点难度,我一下午才打过两个BOSS。”
“那你的游戏天赋还不错啊。”洛南烛一边听着“外挂”飞鸾的科普,一边飞速在脑海中整理信息,慢条斯理地回道,“网上好多人挣扎半天都还在第一个BOSS那里,被调侃说‘这游戏原来就一关吗?’”
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的年轻人挠了挠头,“嘿嘿,还算可以啦。”
这句谦词掩不住得意,象征性地意思了这么一句后,秋梓宇按捺不住地自夸道,“只能说是有那么一点点厉害。”
洛南烛被他逗得一乐,不经意问道,“我看一般的公共区域都会准备零食饮料,这个休息室是没有吗?那这样……岂不是有些不方便,如果正玩在兴头上,突然渴了饿了,还要往外跑。”
心神被“黑神话”激得难以自持的秋梓宇听见这个问题后完全没有多想,他只以为这位小姐姐是听了他刚才的叙述后,想到他那天出去拿外卖不得不暂停进度,觉得有些浪费时间。
“好像是有的,就在门口鞋柜旁边的那个架子上。”
“我前几天过来的时候都有看见,但不知道是不是有谁来聚会,把架子上的食物都吃光了,饮料也没留一瓶,物业没来得及补充,我那天出来的时候什么也没看见,就只好点了外卖。”
说到这里,秋梓宇难免有些委屈,“为了凑起送费我还不得不点了两瓶,那个外卖员也好凶,最后回来还……”
他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
洛南烛闻言担忧他又陷入那种恐慌的情绪中,立刻出声岔开了话题,“对了,你和那位边先生都是住在B栋吗?”
秋梓宇愣了愣,“……对。”
“那你们认识吗?我看他好像很沉默的样子。”
一直到现在,其他三个人都给出了当日的行程,他却半个字也不肯说。
秋梓宇望了眼缩在一旁装蘑菇的边沂,犹豫道,“认识倒是认识,但不算太熟。”
“我住他楼上嘛,平时出入的时候偶尔会碰见他。”
“他好像就是不喜欢说话,我们楼栋有个特能聊天的阿姨,就是那种看见谁都能聊两句的性格,有一次在业主群里吐槽说‘边先生完全就是个闷葫芦’,她那天和边先生一起走楼梯上来,她一直找话题,边先生硬是一句都没回。”
“但是……”秋梓宇顿了顿,偷偷瞄了眼仍在对峙的双方,压低声音道,“我那天,好像看见边先生和一个长得很不像我们花国人的亚洲人在小区旁边的咖啡厅聊天,边先生情绪特别激动,我当时都怕他直接抄起面前的咖啡泼到对面那个人脸上。”
不像花国人的亚洲人……
这个描述。
一道灵光从洛南烛脑海中一闪而逝。
她不动声色地摩挲了下盲杖,“……这样啊,小秋你觉得那个不像国人的亚洲人像是哪国人?”
“唔。”秋梓宇迟疑道,“脚盆国的吧。”
“我感觉他的姿态很像。”
脚盆国。
听见这个回答后,女人的嘴角上扬了几分。
他们的话题告一段落。
不远处,被苦苦哀求的房静依几人不耐地站远了一些,眼不见心不烦地扭过了头。
但不知为何,抓住“凶手”的小泽却迟迟没有扣动扳机。
春小满好奇地看向居高临下拿枪逼着父子两人的小机器人,问道,“你不杀他们吗?”
小泽冷笑一声,“真正的凶手还没抓住,杀他有什么用。”
???
春小满不解,“你是说,他们不是凶手?”
这,这怎么会……
贝录父子刚刚不是自己承认了吗?
“我知道你不想杀人,但,也不该放过杀害你主人的凶手呀。”
一句柔柔的,看似善解人意的宽慰在众人被“?”包围的时间突兀地冒了出来。
众人顺势看去,发现说话的是那位瞧上去人畜无害的巴小姐后,面上闪过难言的色彩。
众人,“……”
啊不是,怎么刚刚没看出来,这位巴小姐一股白莲味呢?
∠(°ゝ°)
小泽抬头,红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巴樱坪被众人盯得有些羞涩,拽住衣领难为情地摩擦了几下,而后像是给自己鼓足了劲,看着小泽,温温柔柔地说道,“那位老人一定很和善,才能培养出你这么体贴的性格。杀人的确不对,所以你特意找了个这样的理由,唉,也是难为你了。可是……如果他们得不到惩罚的话,那位老人,死得就太可惜了。”
她的眼眶红成了一片,几滴泪水挂在边角,欲滴未滴,颇有一种雨后花娇的风情。
有些人看着心软成了一片,只恨自己不在现场不能将这位“多情”的女士揽入怀中好生宽慰,让她不要露出这么楚楚可怜的情态。
小泽对她的话没什么特殊的反应,依旧只是冷漠地看着她。
倒是旁边围观的归洪挚眼底闪过一抹嘲讽,瞧着巴樱坪的眼神逐渐意味深长起来。
……这话说的,听着冠冕堂皇,但却带着一股“你不弄死贝录父子就是对不起自己主人”的威胁。
好巧的一张嘴。
说得尽是体贴话。
——实际却把人给推到了悬崖边。
巴樱坪见他们没反应,还以为是自己的话奏了效,再接再励道,“小泽,有原则是好事,只是……”
“嘭——”
“啊!”
枪声和女人的尖叫不分前后地同时响起。
巴樱坪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被子弹擦出血痕的脸,不敢置信地看着突然动手的小泽,面上尽是疑惑,“你……”
“吵。”
小泽吐出一个极尽嫌弃的字眼,而后收回眼神,懒得再理被吓得委屈地缩进人群中的巴樱坪。
本来因为巴樱坪的话而气得火冒三丈的贝父也被这枪给吓破了胆。
——他是真的会开枪。
意识到这一点后,那些色厉内荏的“道德绑架”和“求饶”突然就多了几分外强中干的意味。
他眼泪汪汪地看着低头把玩着手枪的小泽,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不是凶手。”
小泽又重复了一遍,视线扫过边沂和巴樱坪,以及……洛南烛身侧的秋梓宇。
被宣告无罪,贝父身体直接软成了一滩烂泥落在地面上。
房静依皱眉,“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小泽,“我说了,主人死前很愤怒。如果是因为摔倒的话,他可能会惊诧,会害怕,会伤心,但绝对不该是愤怒。”
曹址有些不赞同这句话,“那可不一定。如果我是申教授的话,当我从茶室里走出来,被不知道哪个人弄出来的水给害得要摔倒,我肯定是生气的。”
这也是个说得过去的观点。
但小泽对此只是冷冷一笑,“所以你不是我主人。”
曹址,“……”
不是,这种暗戳戳被鄙视了脾气和人品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他实话实说,还不准人带点脾气了?
曹址撇了下嘴,被这AI的思维模式给打败。
“……我能问这位贝先生几个问题吗?”脑海中隐隐有了方向的洛南烛出声道。
双眼无神的女人准确地向小泽所在的方位“看”去。
身体上的残疾似乎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不便,反倒是更衬得她机敏了些。
小泽“嗯”了一声,听着和之前没什么不同。
但房静依却隐隐从中读出了几分松快。
房静依:嗯?
……这个机器人,好像很信赖这位“道者”。
是因为,方才他在暗中看过“毕耀鹏死因破解”的全过程吗?
收到允许后,洛南烛点着盲杖向贝录父子慢慢靠近。
盲杖落地,“咚,咚,咚”的,极富节奏感。
叫人的心也情不自禁地跟着一起跳动。
众目睽睽下,穿着简单的女人走到了贝录父子身旁,慢慢蹲了下来。
“麻烦你们配合一下,贝先生。”
贝父嘴巴咕噜着,好半晌才吐出一个“好”字。
贝录仍是那副胆怯的模样,但在洛南烛刻意压低了语调后,却悄悄抬起了头,有些好奇地看着面前这位气质温雅的姐姐。
“贝先生和贝录之前去过休息室的游戏区吗?”
没抓着案发前后的行程诘问,洛南烛反而聊起了很久之前的事。
贝父点点头,“去过。那个休息室是一月前建成的,我带贝录去过很多次。”
“那对你们来说,那里应该也算一个老地方了。”
感叹了一句后,洛南烛切入正题,“那贝先生和贝小朋友那天进入休息室和游戏区后,有发现什么和之前不一样的东西吗?”
“比如光线有没有比平常暗一点,温度是不是偏高,或者多出了什么东西之类的?”
她举的这几个例子都是十分具体并且能直观感受到的,贝父和贝录听着忍不住顺着她的话开始回想。
他们已经去过那里很多次了,早已熟悉玩偶区的布局,也熟悉那个小房间中的每一件东西。
“……那天,空调的温度好像的确有点不对。”贝父磕磕绊绊道,“最开始很正常,但到后面,温度就降了下去。我以为是贝录不小心碰到了遥控器的调温按钮,但屏幕中显示的依然是26℃。”
“可我觉得它的制热效果确实比之前差,不知道是不是空调出了鼓掌的原因。”
“……灯,亮。”一齐跟着思考的贝录吐出两个字,在洛南烛鼓励的笑容下,大着胆子道,“有一点刺眼。”
灯光变亮,温度变低。
收获两个线索后,洛南烛眉间更松快了些。
她低头“看”着贝录,柔声问道,“贝小朋友可不可以告诉姐姐,当时在卫生间的时候,为什么会想要玩洒水游戏呀?”
贝录的瞳孔涣散了一下,胖胖的脸颊上露出一抹扭曲的挣扎,“……我,我看见有个小朋友在对我洒水。”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瞳孔完全失去了焦距,神情慢慢转变为麻木,贝父看得心里一紧,张嘴就准备打断洛南烛的问话。
但还不等他开口,那根盲杖和小泽手中的枪就不约而同地挡在了他的眼前。
【保持安静。】
那双红色的眼睛里写满警告。
不长不短的盲杖恍若天堑,在他和儿子之间画下了一道鸿沟。
贝父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双手抱头匍匐在地。
似有呜咽声断断续续,但在那声警告下,最终却也消匿于喉间。
“小朋友?”
贝录“嗯”了一声,回答得很自然,“他和我之前见过的小朋友长得都不一样,只有额前有一点头发,是个正方形,牙齿黑黑的,长得,不是很好看。”
“我正在洗手,他突然就把水泼了过来,说一起来玩洒水游戏。”
“我觉得……好,好玩,就,就,就……就和她一起玩了。”
几个关键字,贝录回答得吞吞吐吐。
洛南烛知道这是因为他被那个不知道哪来的小鬼迷了心智,被篡改了感官造成的。
老实说,虽然猜到这孩子玩游戏的初衷可能并不是他父亲所说的那样简单,但洛南烛还真没曾想过竟然是这个原因。
……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鬼。
所以,果然是有备而来吗。
一抹厉色悄无声息地从眼底划过。
垂下的羽睫挡住深思,洛南烛继续问道,“那后来小朋友是跑出去了吗?”
“嗯!”贝录说到这里,不高兴地嘟起了嘴巴,“她一点也不听话,把水弄得到处都是。我想让她不要到处乱跑,但,但……”
那后半句内容像是被封印在他的脑海里了一般,贝录“但”了半天,仍旧没说出剩下的内容。
并且随着时间推移,那张麻木的脸像是被水泡皱的纸一般,起了越来越多的褶皱。
洛南烛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也知估计是问不出什么了,便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轻声道,“没事的,小朋友。你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制止她了,只是没有成功,这不怪你。”
“不怪我。”
贝录下意识重复道,脸上的痛楚之色逐渐消退。
洛南烛肯定道,“对,不怪你。”
随着这话一出,贝录也终于找回了神志。
他眨了眨眼,脸上流露出懵懂的色彩。
贝父见状猛地抱过他,情难自已地哭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
这两声对不起也不知道是对谁而说。
而在哭嚎声中,“正义”似乎也被蒙上了“霸凌”与“以强凌弱”的阴影。
贝录愣愣地呆在他的怀里,什么反应也没有。
小泽看见这一幕冷哼了一声。
洛南烛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出声打断,“贝先生,他没有大碍。请您冷静。”
不知道是不是被那声枪响吓破了胆,贝父在这话落下后,非常配合地闭上了嘴。
只是他的表情中依然藏着不甘。
虽然极其浅淡,但却实实在在是埋于伪装之下。
他看了她一眼。
——很快,如蜻蜓点水,转瞬即逝。
可在划过的涟漪一圈圈散开后,是如此的难以忽视。
洛南烛本不想多言的。
——她不爱做谁的老师。
但贝父这样……委实是太难看了点。
“您该多给您的儿子一点说话的机会。”
“他可比你勇敢。”